捻花辭【全本】 第3卷  憶殤 第二章
    「漣漪……」他輕輕的呼喊她的名字,他不會道歉,他並不覺得自己做錯了什麼。追逐的腳步不會停止,抓握的手不會鬆開。他要她,現在如此,將來亦是如此。他從半山亭追逐而來,那麼死亡也不能阻攔他得到她的決心。

    漣漪有些忡怔的瞪著他,她應該接受的,他對她的呵護,他對她的寵溺,他對她的心,她全知道,她總是在暗處感動,可是為什麼排斥?她不知道!每夜夢中都有一雙深邃的眼靜靜的瞅著自己,那裡面是絕望,是悲傷,是心碎。可是那不是他的眼睛。夢中那撕心裂肺的呼喊在黑暗裡只是虛無,可是她居然知道那痛是如何的令人心碎和煎熬,仿若連心也被深深剜了去一般。可是那不是他的呼喊。她在朦朧中丟失了一樣很重要的東西,她知道,可是四顧環繞,觸手所及都尋不到一絲蹤跡。

    她丟失了什麼?她究竟是丟了什麼?

    「我去網上看看有什麼新的資料。」漣漪諾諾的轉身,找了一個借口離開。她害怕他這樣專注的看著自己,那裡面的東西仿若帶著芒刺。

    「漣漪,我很有耐心,我會等你。」

    要逃走嗎?不!漣漪你只能在我的世界裡,做我的公主!

    靜靜的注視著她消失在樓梯的轉角,簡風亦的嘴角還是淡淡的掛起了一抹期待的笑。

    一個星期以後,跟隨旅遊團出行,到達目的地後與之分道揚鑣。這是簡風亦原本打的主意,可是現實又怎能盡如人意。

    飛機是上了,目的地是到了,可是身後卻墜了最不想招惹的「尾巴」。

    知道「東靖盟」肯定會對國境出入嚴密過濾,所以讓李力重新辦了身份證、簽證和護照以備不時之需。可是還是被盯上了。

    到達圖盧茲的時候已是黃昏,才進到酒店,已發現漣漪的房間被分配到了離自己較遠的位置,這個團名義上是24人的旅行團,可是最少有4個人身份並不單純。看來自己的行蹤始終沒有逃開「東靖盟」的眼睛。

    看著漣漪放下行李,簡風亦並沒有回自己的房間。

    「你不去休息一下嗎?做了那麼長時間的飛機,又做了那麼長時間的旅遊大巴。」

    「想出去看看紅色的『玫瑰之城』嗎?」

    「現在?」

    「還有口味地道的洋蔥湯,雞蛋薄餅、炒栗子、薄荷茶……」

    「現在嗎?」漣漪跳了過來,眼睛亮亮的,如星子一般的閃爍著燦然的光芒,手已把剛放下的小挎包又拿了起來。

    「帶上護照和身份證。」漣漪有些疑惑的歪頭看了他一下,卻發現他只是淡淡的笑著,兩隻手很隨意的插在褲袋裡。沒有再出聲詢問,只是順從的翻出了證件放進了挎包裡。

    出了酒店,踏著夕陽,漣漪挽著簡風亦的胳膊走在圖盧茲的街道上。早春的晚風有些涼,有些悵然,像少女撫觸花枝的手,輕慢而柔軟。簡風亦的腳不是太方便,所以漣漪走得亦很慢,說是她挽著簡風亦,不如說是她半攙著他,而他亦放心的把身體的一部分重量交到了她的臂彎裡。

    圖盧茲建於2000多年前,可是街道和建築卻盡量保持著原本的風貌。市區中心基本是古典的磚石結構建築,城中的教堂多用石頭砌成,而周圍的房屋都建的不高,四、五層的居多。歐式的屋簷、窗欄就著紅磚在昏黃的斜陽裡透著滄桑和典雅,錯錯落落的鐵藝燈台或斜掛在盤絲糾錯的小巷壁面上,或偶間在屋簷露出一角,在那光彩交錯裡顯得分外精巧和別緻。

    ∼這個城市,就是傳說中的「夜色玫瑰之城」!

    「我們去哪?」

    「再往前面走百米左右,再左轉就是歐洲最大的長方形教堂∼聖賽爾南教堂,我們先去那兒看看。據說廣場哪裡有個聖賽爾南咖啡館,那裡的咖啡應該不錯。」

    漣漪笑著點頭,腳下的步子輕快了幾分,嘴巴裡甚至開始哼起歡快的小曲。

    聖賽爾南咖啡館位於廣場的正對面,是個露天的咖啡館。正是黃昏,很多遊人和當地大學的學生、藝術家都喜歡在這個時刻聚在這裡點一份遠近馳名的洋蔥湯或者咖啡就著夕陽,欣賞聖賽爾南教堂廣場中央的巨型十字架。這個十字架鑲嵌於廣場的正中央,其末端是黃道十二宮的十二個標記。夕陽斜照,不同的角度劃過十二個標記都會有不同的折射倒影,這也是圖盧茲的一大景致。

    在咖啡館找了個位子坐下,漣漪用英語和侍者點了一份洋蔥湯和一份雞蛋薄餅,然後拿了點菜的單子給簡風亦,卻見他心不在焉的四處觀望,眼神遊離不定,手指間不知何時已漫不經心的開始旋轉一枚閃著寒光的硬幣。

    「怎麼了?」漣漪帶著詢問,碰觸了一下簡風亦的手臂,那樣冰冷的眼神,像暗夜裡的狼一般,窺探著四周,渾身的肌肉糾結緊縮,防備著,警戒著。

    簡風亦坐著未動,嘴角勾起一抹不屑的譏諷,卻未回應漣漪的詢問。

    不一會侍者端了食物上來,漣漪原本的好心情被簡風亦的冷然搞得有些不自在,用刀劃開了雞蛋薄餅,推了一塊到簡風亦的面前。

    「真掃興!」簡風亦按住漣漪正要去舀洋蔥湯的手,身子突然朝漣漪靠了過來,漣漪本能的一縮,卻被身後的手臂一勾,全無退路。才要抗議,簡風亦的手臂猛然收緊,頭已俯近,嘴唇熾烈的緊緊壓在她的唇上,輾轉吸吮。手上正要用力掙扎,簡風亦頭一側,下一秒唇已滑落在漣漪的耳畔:「漣漪,一下我讓你跑,你就往右邊巷道跑,50米處有一張紅色的雪弗蘭在等你,你上了車就讓司機帶你去紙條上的地址,到了地方,找一位歐夫人,她會照顧你。」邊說著,漣漪的手裡已被簡風亦塞了一張紙條。

    「我不要……」

    「漣漪聽話!」手掌更用力的捏了一下漣漪的手:「一直跑,不要回頭!」

    漣漪怔然,心底的疑惑和惶恐層層疊疊急速累積。不是出來散心的嗎?為什麼叫她一個人跑,為什麼還讓她不要回頭。

    下一刻,簡風亦已坐直了身子,漣漪茫然四顧,周圍大部分是黃頭髮綠眼睛的白種人,間或有幾張黃皮膚黑眼睛黑頭髮的東方面孔,再遠一點的廣場邊上,有幾個支著畫架,給遊人素描的街頭藝術家在給人畫像。身旁的幾張桌子都坐滿了人,交談的言語很雜亂,有英語,有法文,有日語,也有中文,雜雜亂亂的交錯著,基本聽不出什麼內容。突然有一聲尖銳的口哨響起,漣漪側頭,一個十二、三歲的白皮膚藍眼睛的男孩,踩著滑板從自己坐的這張桌子面前風一般的滑過,她看著他,他也盯著她看了半晌才回頭離去。

    風很愜意的在空氣的間隙裡輕輕的飄,淡淡的揚,吹在皮膚上還帶著特有的咖啡香氣,苦苦的卻讓人神清氣爽,這裡是法國的圖盧茲,這裡是世界聞名的「夜色玫瑰之城」,這裡的一切都是美麗如油畫般的異國風情。

    她看不到危機四伏,卻感覺簡風亦的身子越發的緊繃。手指間的旋轉忽閃著冷冷的寒芒。

    驟然有人輕喚:「耿茉!」

    漣漪下意識的又看了一下四周,還沒有反應過來,那柔軟而悲傷的聲音來自哪裡,身子突然被推了一把,然後身後是簡風亦幾近命令一般的低語:「跑!」

    幾乎是無意識的,漣漪拔腳就朝廣場的右邊跑去,不能回頭!不可以回頭!卻聽到身後辟里啪啦的一片吵雜喧鬧,桌子、椅子推拉翻倒的聲音,杯盤摔砸粉碎的聲音,孩子的駭哭,男人的咒罵,女子的尖叫和驚呼,還有疼痛的悶哼低咒。

    漣漪卻只是不回頭的一徑向前衝去,「耿茉……」哀傷的呼喊就在身後,猶如魔魅,縈縈繞繞,是在喊誰?是在喊誰?

    紅色的雪弗蘭離自己越來越近,腳步卻越來越沉重,簡風亦!簡風亦!我為什麼要跑?我走了你怎麼辦?簡風亦……

    步子重重的頓下,他說:漣漪聽話!一直跑,不要回頭!

    可是她還是咬緊牙關轉身回頭,身後的世界喧鬧破碎,狼藉滿地。

    他一身紅衣黑褲,卓然而立,颯爽不羈,迎風不動。他身子四周圍站著六個男子,不全是東方面孔,居然也有西方面容。怎麼回事?

    還不待她反應,已看到兩名男子朝她奔來。該跑的!可是為什麼足下如陷泥沼。只是怔怔的看著在人群裡的那抹身影,卻無法提步轉身。

    終於他也看到了她,看到她無所顧忌的轉身回頭,癡然相望。他的眉頭緊緊的皺起,有責備,轉瞬卻已釋然,嘴角一咧淡淡的笑了。她不動,他卻已朝她慢慢行來,腳步蹣跚卻無比堅定。圍站的六人已開始收攏合圍的圈子,最左側的一人看準了他腳下的破綻,揉身而上,直取下盤。人影一晃,明明腿腳並不靈便的,卻靈活的側身閃過猛烈襲來的攻擊。

    而只是一剎,奔到漣漪面前的兩名男子已停住了腳步。身著黑色運動裝的男子伸手拉住了她的胳膊:「耿小姐!」

    漣漪茫然抬頭:「耿小姐?」他在喊誰?

    「你沒有事,真是太好了。」抓住她手臂的男子,手指並沒有用力,臉上的表情卻全是驚喜。

    漣漪木然的看著,再轉頭,看著不遠處打作一團的幾人。心上突然有什麼東西撞了一下,生生的疼了起來。狠狠的咬了一下牙,突然用力推開了面前的男子。提步朝前衝了過去,拿起一旁撞翻的一把椅子狠狠的朝一個正在攻擊簡風亦的男子背後砸去。「匡」的一聲悶響,被砸的男子,沒有摔倒,只是震驚的回轉了身子,抬手就是一巴掌。

    「不可以!」身前身後兩個聲音同時大吼。可是揮出的手掌卻沒有收回的餘地,狠狠的一個巴掌劈臉而來,漣漪身子下意識的後退,斜斜的滑開,右手握拳本能的迎上攻擊。「噗」的一聲,兩力相撞,漣漪的拳頭一軟,手腕處火辣辣的疼了起來。

    她居然會防守?一個忡怔楞楞的呆住了。

    「啊!」寒光一現,緊接就的一聲痛呼,卻不是自漣漪的嘴裡呼喊而出的,而是來自攻擊的男子。漣漪回神正巧看到那男子手捧著剛才攻擊自己的手掌,彎腰痛呼倒地,手掌上嵌了一枚硬幣,深已入骨,鮮血淋漓。

    不遠處簡風亦正艱難的躲開兩個人的夾擊,右腿不便,不但影響了閃躲,也影響了攻擊,更讓對手抓住了弱點,拚命攻擊他的下盤,轉眼間右肩和左腳都重重挨了拳頭。一聲悶哼,腰腹又中了一腳。

    「跑!」他倒下去的一刻,對她大吼,下顎已被右後方的一面棕髮男子一拳掃到,單腿支撐原本就不好掌握平衡,幾輪攻擊之後,更沒有平衡點可以依靠。一拳落在了實處,拳拳接踵而至。一名東方面孔的男子回身拿起一旁散亂的啤酒瓶,在遮陽傘的支撐竿上一敲,立時璃花四散,圓潤的瓶底已成猙獰的鋒利。

    漣漪只覺渾身一震,人沒有多餘的思考,已朝簡風亦倒下的位置衝了過去。

    「不可以傷害女的。」有人在她身後大喊。

    傷害?

    為什麼這些人圍攻他們,卻又在此刻阻止。腦袋裡千頭萬緒,不及細想,身體卻已朝倒地的簡風亦撲了過去。手拿啤酒瓶的男子,手已揮出,看見攻擊的目標前突然多了一個人影,手上一頓,再聽到執事大喊,手上的力道忙著撤了大半,可是鋒利的尖銳還是堪堪劃過了那突至的人影。

    悶哼一聲,漣漪只覺得後背一片燒灼。下一秒人已被摟進了簡風亦的懷抱。

    看到她衝了過來,簡風亦第一次有了心膽俱碎的惶恐。勉力支撐起身子,想抱著她滾朝一旁避過那致命的鋒利,可是她衝過來的速度太快,對方出手的角度又太刁鑽。咬咬牙,雙手死命的把漣漪的身子拉進自己的懷抱,手掌護住攻擊的角度,生生挨下那血腥疼痛。

    「你怎麼樣?」兩人在倒地一刻,同時出聲詢問。

    他專注的看著她,眼底清澈明亮,有震驚,有驚喜,有心疼,有太多太多的情緒,來不及隱藏,也不想隱藏,就這樣赤          裸           裸的投到她的眼底。

    她抿嘴一笑:「我很好。」

    「你這個傻瓜,我叫你一直跑不要回頭的。」

    「我沒有回頭啊,我只是轉了個身而已。」她輕聲的笑,臥在他懷中的身子,因為笑微微顫動了一下,拉扯到背後的傷口,笑的不禁有些齜牙咧嘴。

    刑離奔至兩人面前,人已徹底呆怔無法言語,張大了嘴巴,半天找不到自己的聲音。這個女子真的是耿茉嗎?相同的背影,相同的身高,雖然面容完全的不同了,可是誰都知道,「襲人」的易容術天下第一,而「蟒幫」更是「襲人組織」的老客,簡風亦找人給她易了容也不是完全不可能。可是耿茉不會這樣和簡風亦抱在一起,耿茉不會為了救簡風亦,不惜讓自己受傷,耿茉更不可能一路與簡風亦歡聲笑語。

    他們在國內就洞悉了簡風亦的一切動作,所以才尾隨而至。在機場就發現情況不對,可是朱雀只看了一眼照片就確定,這個女子就是耿茉。所以派了他直接跟了過來,可是現在他真的不確定。如果朱雀在,見到此刻這樣的情景,他還能確定嗎?

    簡風亦墜崖可能不會死,可是耿茉不一樣,她墜崖前就受了傷,而且身上有「血刑「,大量的失血,加上高空墜落,活下來的機率基本為零。那天之後朱雀瘋了一樣的找,終於在崖底找到了屍體,卻怎麼也不相信那破碎的屍身是耿小姐。後來在N市大規模的清查中,又發現了「蟒幫」幫主簡風亦的蹤跡,他就更不相信耿小姐身故的事實。

    可是此刻,如果他親眼看到相擁的兩人,他還能那麼篤定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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