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陽被濃雲遮蔽,不見一絲明光。
許久,唯有風聲穿梭耳鼓。
「莘兒,你怕死嗎?」纖紜一語驚人,紅綢驚顫舉首望著她。
無天的眼睛依舊澈亮而透明,有著洞悉人心的力量,他看著姐姐,自她的眼神中,他彷彿看見了沐家的氣節!
他清晰記得,歐陽夙所言——
十幾年前,沐將軍縱橫沙場,所向披靡,而十幾年後,他僥倖逃得性命的女兒,亦是傲骨一身,氣節不遜,他的女兒曾面對楚詔國兵隊的刀槍,毅然昂首,說沐家的兒女從不怕死!
眼神毅然堅定,慨然笑道:「姐姐,我沐家的兒女,從不怕死!」
是的,父親為了大瀛朝的江山窮盡一生,至死無悔,而作為他的兒女,豈能為區區性命,而令奸人得逞?
「住口!」南榮景須怒吼一聲,長劍在無天頸上劃出道血痕:「你以為,我不會殺你?」
無天冷笑:「你陷害忠良,滅我全家,怎會吝惜區區一個我?要殺要刮,我沐莘絕不眨眼!」
纖紜淚水凝在眼睫,迎風而立,裙裳亂舞,她的眼神突而靜若秋水,淡淡道:「殺吧,南榮景須,十幾年前,你未能將沐家斬盡殺絕,如今,沐家的兒子在此,沐家的女兒在此,十幾年前,我們的父親不怕死,十幾年後,我們亦能坦然面對你的刀口,可是……若要我沐家兒女叛離大瀛,卑躬屈膝,卻是萬萬不能!」
從小,父親的諄諄教誨,言猶在耳,纖紜轉首望向趙昂,淒然一笑:「皇上,待我們死去,你便殺了這逆賊,亦算為我們沐家報仇血恨!」
趙昂連忙舉步上前,深深望著纖紜:「不!」
纖紜的一番陳詞,令他心中震動,激盪萬分,他龍眸凝聚,這個女人在他的眼裡,彷彿更有了萬丈光芒籠罩著。
「你們,誰都不會死!」趙昂攥緊纖紜冰涼的手,望向南榮景須:「南榮景須,你以為可以要挾淑妃,要挾朕嗎?」
南榮景須一時慌了,無天亦逼視著他,唇際冷笑:「殺了我,南榮景須!」
他一心求死,南榮景須卻不能下手,他知道,劍橫當時,便會被趙昂亂劍砍死。
趙昂步步逼近,身後兵衛緊緊跟隨:「束手就擒吧南榮景須,南榮府已被牢牢包圍,你活不了的!」
鮮血沿著劍身滑下,染了無天精繡的衣領,他側眸看在南榮景須臉上,他們之間何其瞭解,他知道,此時的他,已然心如亂麻!
歐陽夙亦是敏銳之人,見南榮景須亂了陣腳,他雖雙手被縛,雙腳卻依舊靈活,南榮景須後退到他的身側,他忽的起腳而去,南榮景須手腕生疼,震落手中寶劍。
寶劍在空中盤旋,趙昂點足而起,握在手中,南榮景須尚未回神,劍刃已然在喉!
一切急轉直下!
無天閃身在歐陽夙身邊,纖紜連忙奔過去,解開歐陽夙與無天手上繩索,與歐陽夙脈脈相望,彷彿相隔了一世那樣長!
「莘兒……」紅綢亦連忙奔過去,幾乎忘卻了所有,此時此刻,她只想抱緊自己的孩子,十幾年前的血光猶在腦海,未能將莘兒救出,一直是她心內的隱痛。
忽的,頸上一寒,向前而去的身子被牢牢禁錮住,紅綢回眼一望,只見一男子粗長的手指握緊長劍,橫在自己喉間,那男子疾聲道:「放了將軍,否則……要她的命!」
副將潘瑜,對南榮家忠心耿耿,纖紜認得。
「潘瑜,放了我娘!」
無天更是再熟悉不過,他知道,潘瑜是肯為南榮家赴死之人。
潘瑜冷笑道:「二公子,將軍待你不薄,卻不想你恩將仇報!」
「待我不薄?」無天冷眼看他:「先滅我滿門,再撫養我長大,只恐怕他等的便是這一日,可以用我來威脅可能回來報仇的姐姐,哼!如此『情義』,我真要『多謝』他了!」
紅綢怒目望著潘瑜,冷冷一哼,轉眸看向無天,自己朝思暮想的兒子,眼神溫潤如水:「莘兒,你已叫了我一聲『娘』,夠了!」
話鋒不對,纖紜與歐陽夙同步上前,卻只見紅綢反身而去,緊緊握住潘瑜橫在自己頸間長劍,鮮血霎時飛濺,染紅青白磚地。
「姨娘……」
「娘……」
一聲聲疾呼,紅綢卻有一絲笑凝在唇角,她望著潘瑜驚異的眼,狠聲道:「我們……我們沐家的人……都不怕……死!寧死……不受……不受威脅!」
潘瑜被震在當地,一動不動,南榮景須亦被眼前血光震撼,眼底忽的閃現當年血光漫天的夜晚,蕭漣的眼神,彷彿就在眼前,如紅綢一般,如此慨然,如此決絕!
他突地仰天而笑,笑聲響徹天地,卻憑顯得孤冷。
「趙昂,好個趙昂,好個運籌帷幄、步步為營的皇帝!」
南榮景須目光森銷,絕狠的眼神,有萬分不甘,趙昂只是橫劍望他,冷冷的、淡淡的、毫無情緒可尋。
沒有勝利的喜悅,更沒有得意的快感!
他的眼神,隨時警覺,警覺著周圍可能發生的變化!
從他的眼神中,南榮景須知道,一切……大勢已去!
他竟不曾想,自己自以為的天衣無縫,實則早在趙昂的掌控之中!
趙昂在這唯一的一次正面交鋒中,掌控先機,最終……他勝利了!
沒有血戰,沒有他曾想像的壯闊場面,自己就這麼輸了。
輸給了趙昂的算計。
輸給了沐家一個個不懼生死之人!
他原以為無天是王牌,可是……
沐天不怕死、蕭漣不怕死、紅綢不怕死、沐纖紜不怕死、無天也不怕!
他看向無天,此時的他,正抱住紅綢的屍體縱聲哭泣,他悲痛欲絕,定會更加憎恨自己吧?!
「無天,求你看在爹養育你多年的份上,放爹一條生路。」
是子修,纖紜與無天淚水不絕,紅綢的死,是他們所未能預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