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子峰橫死牢中,以匕首割喉自盡,匕首握在手中,似乎無懈可擊。
朝堂之上,氣氛倏然緊張,趙昂端坐在龍椅上,掃視座下每位表情,趙昂緊緊攥住龍座金柄,眼神幽邃,深不見底,胸口卻是說不出的憋悶。
朝堂之上,你言我語、聒噪非常,卻字字句句圍繞著鄭子峰自殺一事,人人都言,鄭子峰氣節高尚、以死明志,妖星臨世、禍國妖孽更加一說鼎沸朝堂。
南榮景須見情勢已在高潮,眼角高挑,方上前道:「皇上,鄭國師雖不幸身死,然他為國為民之心猶在。」
說著,雙手遞上一紙奏疏,淡笑道:「皇上,此乃鄭國師臨死前交於臣的親筆血書,鄭國師以死明志、悲天憫人,臣請皇上務必看完這字字血淚,皇上……」
眉眼一沉,聲色便見了刀鋒:「禍國妖孽不除,只恐這十日預言難以逃避,天災天譴不能避免,那麼到時候……」
「南榮將軍……」趙昂沉聲道:「將軍征戰沙場,見多識廣,難道……也相信這怪力亂神之說不成?」
南榮景須冷哼一聲:「皇上此言差矣,神靈自當敬畏,才可保我國風調雨順、國泰民安,臣請皇上,定要將那禍國妖孽,嚴懲不貸!」
說著,朝堂之內再度沸騰,眾臣皆附和上前,一言一句:「皇上三思。」
「皇上,切莫為一女子而誤家國!」
「皇上,請為黎民計,嚴懲妖女。」
……
趙昂隱在龍袍廣袖中的手早已緊握,容色卻依舊淡定:「哼,你們……一口一個禍國妖孽,句句鑿鑿,朕卻實在不知,這所謂妖孽,又意指何人啊?」
群臣一時錯愕,良久,無人言語。
南榮景須冷笑道:「皇上,鄭國師臨死之前,便曾在冊妃大典上拚死阻止冊妃,又因淑妃客死小皇子,更於三日前,預言淑妃不除,十日之內必有大禍,所謂禍國妖孽,倒不如說是禍國妖妃更來得貼切,皇上又何必明知故問?」
「南榮將軍。」趙昂漠然斂了龍眸:「淑妃……可是你南榮家世女!便一定要如此置人於死地嗎?」
「皇上,所謂大義滅親,與我大瀛朝百年基業相比,莫說是我南榮家遠房親戚,便是我南榮景須的親生女兒亦不會姑息!」南榮景須言辭犀利,字字如針,更令朝堂之中一片讚譽。
趙昂手心忽冷忽熱,眸光暗自閃爍,真好個南榮景須,拿來份所謂血書,朝堂逼宮,趙昂望著那鮮血淋漓的血書,心中卻豁然明白,此事從一開始便是南榮景須的陰謀,他利用鄭子峰,當眾製造禍國妖孽之事,再利用皇后害死小皇子,以妖星臨世轉移視線,更能除掉皇后忌諱,一舉兩得之舉實在妙哉!
而鄭子峰橫死,自然亦是南榮景須一手策劃,除掉纖紜、逼迫自己、獨攬大權,更是一箭三雕之精妙一步!
所謂老謀深算便是如此吧!
趙昂指節作響,望著南榮景須的眼陡然激起微微細浪,五年來,他皆不曾以這樣的目光看過他,生怕暴露自己一星半點的野心來,可是今天,他不得不如此,不能不令壓抑許久的眸煥出它本有的銳利光芒。
南榮景須與那目光一觸,眉間略微一蹙,隨而便平復了臉色。
哼,不道這小皇帝倒是真真愛惜纖紜,那樣的眼神,從不曾在那一雙恭謹的眼睛中出現過!
※
朝堂燥亂,後宮更加不安,禍國妖妃、將亂大瀛,字字句句,不脛而走,相互傳言間,更加無人敢靠近水芙宮一步。
纖紜雖是從不出門,靜心養病,可如此驚天傳言,她又何能不知?
其實,自鄭子峰自殺那天起,她便料到了今天。
趙昂該會震怒吧?抑或繼續隱忍。也許,他明日便會將自己遣出皇宮去,近些日子,她不止一次的這樣想,看來,姨娘的擔心不是多餘的,她一直擔心有了歐陽夙,自己的心裡便什麼也不會再想,報仇之於她,再不是心靈的唯一寄托,也許……她會放棄吧!
此時,是真的累了,許是因著大病了一場,身子亦越發不如從前。
臘月,是冷雪飄飛的時節,水芙宮的梅花開得最是紅艷,她常常望著院內悉悉索索的雪珠子落滿枝頭,紅梅便似裹了裙裝,細雪便如沁了梅香,鬆軟軟的雪,踏上去,該是極舒服的吧?
可是如今的她,卻已禁不得那樣的寒,今後的歲月裡,這落雪時節,恐將會是她最難過的日子。
「怎麼又站在窗口吹風?」身後是日思夜想的聲音,纖紜回身,唇際是溫然笑意,歐陽夙迎身走過來,手中端了熱氣騰騰的藥汁,纖紜怔怔的望著他,她亦不懂自己,為什麼,如今她得到了他,卻仍舊日日夜夜,心中所思的,亦只有他!
「喝藥。」歐陽夙將窗縫兒關嚴,攬著纖紜走回到床榻邊坐下,纖紜將藥水一飲而盡,她自小亦是與藥相伴的,對於它的味道,早已熟悉。
歐陽夙見她一臉愁緒,心中亦是沉重的,如今,禍國妖妃一說早已沸沸揚揚,傳說謠言甚囂塵上,想纖紜心裡定有許多苦楚吧?只是,她習慣了一個人承受,習慣了一個人難過。
「纖紜。」他輕輕握住她冰冷的手,疼惜的望著她:「我知道你很難過,鄭子峰自殺,每一個人的每句話都向著你來,所謂人言可畏,你不必太放在心上。」
纖紜靠在他的肩頭,幸好,此時有他,否則這身心的疲憊,自己早已支撐不下去:「嗯,我知道,我只是在想,南榮景須不會就這麼放過我,你知道嗎?他早已知道了我乃沐天之女,意在報仇,可是他說,他仍要利用我,那時,他便說我是難得的禍國妖女,足可魅惑君主,這樣楊辰妃失寵,他自可以聯姻拉攏楊家,於是,我格外小心,卻還是被他利用了,我不甘心,間接……害死了菡煙……」
言及菡煙,纖紜眼中似有歉意,見歐陽夙不過平常神色,便繼續道:「於是我想,他此時定是惱羞成怒了,他不再一步一步的利用我,而是要一舉除掉我,恐怕這一次……」
「我們走!」歐陽夙打斷她,英毅的臉,籠了幾分凝重:「纖紜,你說過,你願為我做任何事情!」
纖紜望著他,目光幽幽悵惘,是的,她願為他做任何事情,死亦無懼,更何況是遠走天涯?想那與他琴簫和鳴名的日子,那些曾經攜手與共的歲月,都是她所渴望而不可及的。
她凝望著他,眼中有水溶溶的落寞:「我很怕。」
歐陽夙淡然一笑:「有我,你也怕嗎?」
纖紜搖首,淚水已滑落在唇角:「近來,我心中總是不安,我是個不受上天眷顧之人,上天,不會這樣輕易的將你給了我,我只怕和你的日子……不會太多!」
歐陽夙驀然一驚,又黯然心酸,是的,纖紜自小經歷了太多的磨難與痛苦,三年前,偏偏自己又在她心裡加上狠狠一刀,只恐怕這個傷口要痊癒,並不容易!
「纖紜,是我叫你如此不安嗎?」歐陽夙拭去她唇邊淚水,目光似細雪的柔潤,然而纖紜的淚,卻愈發難收,她撲倒在歐陽夙懷中,緊緊的抱著他,只恐怕她一鬆手,他便已不在。
她不知道為什麼,她只是害怕,她之前從不曾有過的害怕。
她不在乎什麼流言飛語,禍國妖妃,她曾經,亦不在乎為了報仇,而身死心亡,可是如今,她害怕,很害怕,她不怕死,只怕失去了他,從此離別!
若相聚,只為了離別的苦,那麼,又何必相聚?
「長相思兮長相憶,短相思兮無窮極,早知如此絆人心,何如當初莫相識!」纖紜在他耳邊默默念著,這曾撕裂她心扉的詩句,這曾恨他狠心離棄的詩句,如今念來,卻竟更加蝕人心骨、斷人心腸。
歐陽夙輕輕推起她,她淚水難絕,貪戀的望著他,任他的臉廓淹沒在她的眼眸中,彷彿這一眼,便是一生!
「纖紜……」從小,她這般的眼神便令他心疼,歐陽夙吻上她的睫羽,熨乾她眼角殘餘的淚水:「纖紜,冤冤相報何時了,難道此時此刻,你仍不想跟我走嗎?」
纖紜望著他,近在咫尺,柔軟的唇,印在他薄削的唇上,微微一笑:「我說過,這個世上,我只聽你一個人的話。」
話雖如此,心內卻難以壓抑那深濃的悲傷,不知為何,越是這樣看著他,他便好像越來越遠!
歐陽夙不及言語,卻聽殿外一陣喧囂,隨而便是破門而入的聲音,和莓子芊雪匆急的喊聲:「你們不能進去。」
「放肆!就憑你們?」
這個聲音?纖紜依稀辯得是皇后,她來幹什麼?
不及多想,那腳步聲漸近,纖紜與歐陽夙連忙分開,一剎那,皇后與一行人便已赫然闖到內殿來,一邊跟著神色惶然的莓子與芊雪。
纖紜冷聲道:「皇后娘娘?不知皇后娘娘此來有何貴幹?」
皇后眉眼一挑,道:「奉太后懿旨,搜查水芙宮,若是查出詛咒小皇子的妖蠱之物,便將相干人等一併拿下!」
纖紜略略一驚,卻蔑然一笑:「哦?原來不過此事,便勞皇后您親自動手,纖紜真是倍感榮幸。」
「少在這裡花言巧語。」皇后說著,向左右侍衛示意,左右應聲而動,行之有速,轉眼,水芙宮中便亂作一片。
「皇后娘娘,你來水芙宮搜查,皇上知道嗎?」纖紜料想,趙昂定是不知的。
果不其然,皇后橫道:「這是太后旨意,清理後宮,縱是皇上也管不著。」
言猶未落,便見一侍衛捧著個精緻木盒,上有明黃色錦緞,赫然寫著殷紅殷紅的怪異文字,那人將木盒遞在皇后手中,跪倒在地:「皇后娘娘,查到這個!」
歐陽夙一驚,陰謀的感覺便席捲而來,只見皇后挑唇一笑,凝麗的眉眼果然漫起絲絲駭人的明光:「沐淑妃,聽聞你不僅容貌妖魅,才學更是絕世,卻沒想到亦懂得這巫術!」
纖紜亦是驟然驚悚,冰雪雙眸倏然凝凍,這盒子……她雖不知那盒上所書詭異文字是何言語,可是,她卻分明知道,那木盒絕不是自己的!
是誰?是誰將它放在了自己宮中而竟令自己全然無覺?
纖紜咬唇,在她身子最是虛乏之時,陰謀陷害卻接踵而至,令她措手不及!
「給我帶下去,由太后發落!」皇后攥緊木盒,洋洋得意,唇角笑意解恨的浮著。
纖紜怔然立在當地,轉眸望向歐陽夙,他雙拳緊握,深眸幽光叢遽,眼看立時便要出手,纖紜何其瞭解他,只衝他微微搖頭,歐陽夙一怔,纖紜的目光,堅決而淒涼,眼裡明明含了笑意,卻又似有萬般悲苦。
纖紜亦沒做反抗,任由他們押住,此時此刻,心內反而安寧了!
她終於知道,那種不安來自何處!
自中寒毒,或說自得到了歐陽夙的心,她便沒有了遺憾,亦沒有了仇恨的心和鬥志!
歐陽夙的武功,她是瞭解的,所謂雙拳難敵四手,然若他二人一同被抓,又有誰來救她?忍一時衝動,以圖日後之謀,歐陽夙亦是懂得了。
纖紜幽幽轉身,心底一片寂然,她不知為何,總感覺這一劫,自己很難度過,那麼便更不能牽扯了他,連累了他!
他的心裡有她,她此生,便已足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