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昂眉一擰,頓時斂去了溫柔神色,被肅厲覆蓋:「哼!還能如何?想也知道,必是南榮家連同皇后所為,可在後宮中以如此迅捷速度毒害小皇子的,除了皇后還能有誰?南榮家野心勃勃,卻無奈皇后無寵亦無所出,見蘭淑媛懷孕,自然早有部署,況且此次,又可借此來打擊了你,可謂一舉兩得!」
不由心驚,她到未曾想過這麼許多,她也道是南榮家所為,卻不曾想,皇后一介女子,亦會對一個才出生的孩子下此毒手,看來,自己的心終究不夠狠!
「我總是感覺,此事不會就這麼過去……」纖紜莫名憂慮,愁緒凝在眉心。
趙昂望著,伸手撫平她眉間糾結,淡笑道:「你不必擔心,一切有朕,朕今日如此頂撞母后,便是對他的警示,那鄭子峰此刻自顧尚且不暇,又怎還會護著別人去?朕明日便再上天牢,提審於他,哪怕嚴刑逼供,亦要令他說出指使之人!」
纖紜一歎,不知自己是否杞人憂天,只是心內煩亂,理不出頭緒來:「我只是心裡不安……」
驀的憶起鄭子峰扭曲的面孔,一句一句禍國妖孽,不可姑息,十日之內,必遭瘟疫,徒令身子陡然一寒,他一聲聲、一句句皆那般篤定,纖紜感覺,絕非事出無因,信口胡說!
趙昂見纖紜面有異色,忙道:「你是身子未癒,太累了,歇息吧。」
趙昂異樣的溫柔,亦令纖紜凝眉,在她的心裡,他是隱忍的君王,是內心暴躁的少年皇帝,這樣的低聲細語,眼目無波,卻是她不常見的。
他的眼中,似果真流動著縷縷情意,由心而生,真真關切著自己!
她有略微迷惑,躺下身去,更加不瞭解趙昂的用心,他的眼神,到底哪一種是真,哪一種是假?他的心,又有幾分是涼,幾分是熱?
都令人看不清楚!
趙昂看著她緩緩閉上雙眼,微微歎息——纖紜,為什麼朕總是令你感到不安?是不是因為這種不安,你才始終封鎖著自己,不肯將心,交給朕呢?
輕輕起身,錦袍掠起微微埃塵,緩步走出了內殿。
※
纖紜身子虛虧,足在床上躺了三日之久,方才能下地來,歐陽夙變換了不同的方子,盡量將寒毒的危害降至最低,可是纖紜卻知道,冰魄丹的毒無藥可解,是無法根除的,即使暫時壓抑住了,日後若是受了寒氣,便極容易牽動了舊疾。
三日,纖紜幾乎是數著日子過來的,冬日已深,濃雪濕了窗閣,纖紜畏寒,水芙宮便終日生著有淡淡木香的炭火,這幾日,歐陽夙看出她的心事,更聽聞了禍國妖孽的傳聞,趙昂雖命令不得傳言,可這座皇宮不過一方土地,大不過天下,相互之間,早有傳言。
這日,歐陽夙端了藥,令纖紜喝了,望纖紜愁緒深深,幽思極甚,不禁道:「纖紜,有心事?」
纖紜不語,只幽幽望著歐陽夙,似乎只要望著他,便沒有了一切煩惱。
歐陽夙走近身邊,柔聲道:「為了所謂『禍國妖孽』的傳言?」
纖紜容色一動,隨即漾開宛然一笑,他終究是瞭解她的,她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都在他的眼中心裡。
「近來,總是不安。」纖紜靠在他堅實的胸膛,她心中唯一的依靠。
歐陽夙輕輕撫弄她如綢秀髮,慰道:「不要多想,你現在定要調養好身子才行,寒氣鬱積的久了,日後便再難治了。」
纖紜淡淡一笑,水溶溶的眸子漾著柔暖情意:「只要有你在,我死了也行!」
修長的指按在她柔軟的唇上:「不許再這樣說,以後……都不許,聽到沒有?」
纖紜斂笑,眸中似有感慨的淚意,他依舊是這樣的口吻,依舊是要她聽話,如同長輩一般,可他的眼神中卻分明流動著別樣的情致,她沒有說謊,她對天發誓,若是就叫她就此死去了,她也死而無憾!
目光迷離,纖紜緩緩踮起腳尖兒,挨近他的唇,他薄如刀刃的唇,英逸好看,迷人風俊,她吻上他,便如雪珠融在了傲岸梅枝,雪水潤了梅香!
「皇上駕到!」
一聲驚斷情意繾綣,纖紜一驚,忙抽身而出,秀眉凝了些許不悅,這個時候,他來幹什麼?
歐陽夙下意識抹了嘴唇,閃身在一邊,須臾,趙昂一身紫金紋繡袍,洒然走近殿內,見到歐陽夙略微一怔,歐陽夙忙道:「參見皇上。」
望一眼桌上藥碗,方點頭道:「這幾天辛苦歐陽御醫了,淑妃的病可好些了嗎?」
歐陽夙回道:「好些了,只是娘娘現在十分畏寒,且不可再受了涼,否則日後便再難痊癒了。」
趙昂點點頭,揮手道:「好,你先去吧。」
歐陽夙眼光一側,與纖紜目光交融,她眼中原是似水的情意,此時變作不耐的煩躁,瞪趙昂一眼,轉身坐在桌案邊。
纖紜向來這樣任性的,歐陽夙轉身出門,只望趙昂看在纖紜身子尚未痊癒,切不要難為她才好,不然他真怕纖紜會做出更加驚人之舉!
他,尚需要時間,否則,他不會令纖紜在這個步步危機的宮裡多呆上一天!
趙昂亦看出了纖紜的不悅,問道:「怎麼?不開心了嗎?前天還好好的。」
開心?如何能夠開心?
「這個時候,你怎麼來了?」纖紜語聲冷漠更勝從前,低垂著首,並不看他。
趙昂微微一怔,沉下口氣:「你到底還有什麼不滿意?」
「沒有!」纖紜起身,一身純白羽綢飛揚,掉頭向床邊走去:「皇上去『紫芳宮』吧,我累了。」
腕上突地一緊,被趙昂牢牢抓住,纖紜身子本是虛浮,被他用力一拉,幾乎站立不穩:「幹什麼?」
趙昂望著她,黑暗龍眸掠過一抹冷光:「我為你做的,還不夠多嗎?」
纖紜冷冷一笑:「你指什麼?鄭子峰嗎?」
纖紜無力甩開他的手,卻以冷冽的眼神刺穿趙昂深暗的黑眸:「你不是要拿鄭子峰的人頭來見我嗎?哼,人頭何在?」
趙昂一怔,目光倏然閃爍,緩緩鬆開握住她的手,纖紜腕上酸痛,轉身而去:「我說過,做不到的事,便不要出口,不要忘記,你的話……是金口玉言!」
心上似被什麼生生碾過,趙昂立在當地,望她一身冷白,決然的背影,在眼裡,真真猶似霜雪冰涼。
有時候,他真的懷疑她是妖星臨世,或是天上攝人心魄的神女,否則,從來鎮定隱忍的自己,怎會在她的面前總也控不住自己的心!
「皇上。」
正自怔忪,有內侍在殿口慌張喚道,趙昂靜一靜氣,道:「進來回話。」
只見趙昂貼身侍從榮意跑進內殿,跪身道:「稟皇上,不好了,剛天牢傳出話來,說鄭子峰在牢中自殺,已然……已然……氣絕而亡!」
「什麼!」
趙昂大驚,望著榮意半晌不能回神,纖紜亦是一驚,自錦床之上緩緩站起,望著榮意慌張的樣子,顯然是真。
趙昂心內起伏,凝神間,暗暗穩下思緒,他想,以鄭子峰為人,該是保命唯恐不及,如何會在牢中自殺?他絕不是那種以死明志之人!今日恰好是三日之期,自己本想見過了纖紜,便去天牢提審他,可偏巧就在這個時候,他竟自殺而望?天下竟有這種巧合嗎?即使是有,亦不會發生在鄭子峰那個膽小諂媚之人身上!
那麼此事,便大有蹊蹺!
連忙闊步而去,甚至不曾回看纖紜一眼。
纖紜亦怔怔的站著,這幾日來的不安再次湧上心頭,更有愈發強烈之勢!
她就知道,此事不會這樣了結,趙昂留下鄭子峰便是留下了一個禍患,她亦沒有想到他會自殺身亡,她深深的感到,真正的危險才剛剛襲來,不禁跌坐在錦床上,凝神而思。
鄭子峰,究竟在玩什麼把戲?還是,他不過是個玩偶而已,真正拉著那條線的人,始終隱藏在簾幕之後,待到現身,便已是塵埃落定之時!
心上不由凜然,若真真如此,那麼,那個牽著線的人便必定是南榮景須無疑!
纖紜咬唇,忽的,思緒紛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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