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綢!」歐陽夙輕呼一聲,隨而平靜的看著她。
殿內炭火已然燃盡,唯余淡淡火炭煙氣,紅綢走近床前,眉峰稍稍挑動,麗色美眸有質詢責問的意味,歐陽夙斂眸,容色分毫無動,驀的憶起三年前紅綢以命相逼的情景,心內一陣感慨。
若無這三年的曲折,也許纖紜便不必受今日之苦!
竟有一些自責在心中縈迴,紅綢望著他,容色漸漸凝緊:「歐陽夙,我說過,別再回來!」
歐陽夙淡淡一笑,薄唇如刃:「我也說過,我不會再離開纖紜!」
纖紜轉眼望向他,正與他深情深情目光相觸,瑟縮的身子,由心透出絲絲暖意——這一次,是真的,是不是?
紅綢扭過身來,靜靜肅立在歐陽夙身前,以極深沉的聲音與嘲諷的口吻對著他:「歐陽夙,你三十有五,年紀足已為她叔伯,你自小看她長大,更有師徒之名,哼!難不成你與我相見之後,便有了這樣的心思?」
極盡譏諷,歐陽夙卻依舊一派淡然,他踱步到纖紜身邊,低眸悵然的望著她:「我曾用這樣的理由,拒絕了纖紜許多次,更在自己心裡拒絕了自己千百次,可是……」歐陽夙目光如水,溫脈如春,映照纖紜冰雪雙眸:「當有一個女人,她肯為你而生,為你而死,這許多年來,情意不移,能忍受的,不能忍受的,她俱都忍下了,為了你,她富貴榮華皆如土,錦衣玉食都是空,為了你,她一次又一次的錯失人生際遇,一點又一點的消逝青春年華,為了你,她冰清玉潔、守身如玉,為了你,她以淚洗面,肝腸寸斷,紅綢,我是一個男人,我有心,我能騙你,能騙纖紜,可我終究騙不了我自己,三年前,你以死相逼,我亦認為纖紜許只是一時衝動,我走了,她便會有她自己的人生,過你所謂正常的日子,可是,她沒有,她不快樂,她折磨自己,她更加痛苦,那麼三年後的今天,我……不能再離開她,即使你橫刀立即死在我的面前,我……也不能!」
纖紜水眸淚意潺潺,怵然驚動的眼,轉望在紅綢紅白疊錯的臉上,她不可思議,不能置信,她等了三年、盼了三年、怨了三年,卻原來……什麼也不知道!
三年來,她一直心恨歐陽夙的狠心離棄,一直怪他背信棄義、不守信用,可是……她沒有想到,三年前的那一天,自己便早已在紅綢的精心設計中,三年來,她騙她,她無數次的說起歐陽夙的狠心與絕情,卻不曾想……
心內糾纏如窗外飛雪,漫漫落成雪幕。
「姨娘。」纖紜霜冷的面容且驚且惑,語氣平靜而又波瀾暗在:「這可是真嗎?」
紅綢臉色微微漲紅,卻只一瞬,便已面不改色:「不錯,可是纖紜,我是為了你好,你並不愛他,你只是依賴他,只是……」
「我可以為他死!」纖紜毅然打斷她,目光在歐陽夙臉上凝留,款款柔情如是,望得人心意迷亂。
紅綢面色略微一滯,隨而冷冷一笑:「為他死?哼!沐纖紜,你說你愛他,可是……你瞭解他多少?他的過去你知道多少?他有沒有愛過人,又被多少人愛過?你可知道,翩翩俊逸、風度悠然的『毒聖』歐陽夙當年風采?有多少女人為他傷心欲絕?有多少女人為他望斷風月,甚至包括……」
「紅綢!」歐陽夙赫然打斷她,肅然眉目被繚繞的煙氣熏得凝重。
紅綢挑唇,尖銳的望過來,纖紜望著二人,語意冰涼:「包括誰?」
眼神在紅綢臉上冷冽掃過,目色盈霜:「你嗎?」
紅綢漠然一笑,卻笑得哀涼:「我?我紅綢此生除了你爹,從沒愛過任何人!」
爹!好似一柄至寒冰刃被一個字融作泱泱雪水。
纖紜心底一痛,綿針似的疼痛遊走在身體裡,暗暗垂下了眼睫,歐陽夙見狀,不禁沉了聲音:「紅綢,你一定要這樣嗎?」
「這話該我問你才對!」紅綢豁然轉眸,緊盯在歐陽夙臉上:「歐陽夙,你定要做出如此下作之事嗎?」
下作!如錐字眼刺進歐陽夙耳鼓,清逸容色有微微凝凍,曾經,他亦有過如此想法,他亦認為若接受了纖紜的愛,便是天大的罪孽。
她,是天界瑤池凌傲的驕女,是凡塵世間不染的綺蓮。
他的心中,她完美無比,豈是自己能夠沾染?
可是如今,看著她一點一點憔悴、一點一點枯萎,一點一點折磨著自己,凌遲著自己,他才真正看透,她,不過是林間溪裡一片孤零的落花,是雪地風霜一支嬌脆的寒梅,她美得飄忽迷離,卻不堪一擊,她需要的是溫暖、是呵護、是支撐!
歐陽夙垂眸,無奈道:「隨你怎麼說吧。」
紅綢一驚,隨而平復,這許多年來,她亦是瞭解歐陽夙的,歐陽夙為人灑逸,不流俗世,從不在意別人於他的評價,更不在意功利虛名,他雖號稱「毒聖」,心思卻是細膩而沉穩的,當年,他便反對報仇,而纖紜對他言聽計從,這才不得不令她出一下策,以命相逼,逼走歐陽夙,現而今,他們這樣的關係,只怕歐陽夙更加不會令纖紜只以報仇為己任!
不!不!事到如今,怎可半途而廢!
紅綢緊攥袖管,心中百轉千回!
「淑妃。」
正自猶疑,莓子急匆匆的跑進殿來,拜身道:「稟淑妃,皇上命人傳話,立時將鄭子峰帶到水芙宮來任您處置。讓您準備下。」
纖紜一怔,帶到水芙宮來?她望向歐陽夙,實在不解,趙昂此舉何為?水芙宮乃宮妃所居,豈是旁人隨意可來的,而趙昂即使要處置鄭子峰,以表決心,也斷然不用如此!
纖紜示意莓子下去,凝眉思索,紅綢卻在一旁冷冷笑了:「哼,你們……是沒有結果的!」
她眼神輕佻,唇邊扯住緊致笑紋:「淑妃娘娘!」
一句,乍然腦海,如雷電轟鳴在心裡!
歐陽夙亦是一驚,與纖紜目光相對,方一觸動,便冷了心眸,四目蕭條凝視,忽的,落寞至極!
淑妃娘娘!
四個字,沉重如石,冰寒如刀,刺進兩顆柔軟的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