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夙來時,芊雪已然痛得昏厥過去,歐陽夙忙將藥汁灌入她的口中,她一點點飲下,意識似在迷亂之間,蹙眉,有微微囈語。
歐陽夙望著,芊雪自來身子嬌弱些,又似耽擱了許多時候,毒素已深,恐沒那麼容易醒轉。
挑亮了燈燭,燭影搖晃在芊雪蒼白的容顏上,歐陽夙不由歎息,為什麼,與自己有關的女子,皆要遭受這樣的苦難?從前不願娶妻,因著自己身在江湖,朝不保夕,不必牽累了她人,如今隱退了,才發現隻身孤影的落寞,可是……愛他的與他愛的,他都已要不起……
幽幽歎息,芊雪與纖紜,都是這樣小的年紀,都是這世間正值燦爛的春華,都該有屬於自己的幸福!
而他,偏倚於哪一邊都將會令另一個人傷心痛苦,又何必!
想當年,自己遭人圍殺,一身傷痕跌落山崖,幸得芊雪父親所救,將自己安在家中養傷,芊雪亦對自己照顧有佳,他見芊雪喜弄琴畫,便教習她一些,芊雪於音律悟性不高,那時,他才發覺,與纖紜的琴簫和鳴是一種多麼天衣無縫的默契,於是纖紜最愛的《上邪》便成了他常彈的曲調,也是在那時,他方才真真體會了纖紜的用意,為何每一次都要奏這一曲《上邪》,為什麼每每奏起,都是情真意切、意蘊悠長的!
上邪!我欲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山無陵,江水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與君絕!
癡情女子對愛人的熱烈表白,一首情詩,指天為誓,傾訴著對愛情的忠貞與堅固。這一曲中,便凝了纖紜多少年的傾慕與愛意,可是那時,自己卻不懂……
後來,仇人追殺上門,自己尚未痊癒,救下芊雪,卻未及救下芊雪的父親,芊雪父親用命拖住敵人,只拼盡生命喊出一句話:娶了芊雪,照顧她一輩子!
往事總如針芒,刺痛人心。
「大哥……」
正自沉思,一聲嬌弱的低呼,打斷他凌亂的思緒,歐陽夙回神,低眼望去,只見芊雪嘴唇微顫,潺潺杏目,已然淌下淚來。
「沒事了芊雪。」歐陽夙溫言道,芊雪卻仍舊淚如雨下,似有千種委屈,急欲傾訴。
「大哥,婕妤她……」緊緊咬唇,那淚眼便有嬌弱的恨意:「帶我走大哥,帶我走,沐婕妤……她不會放過我,不會放過我,她……定要置我於死地啊!」
歐陽夙豁然一驚,芊雪淚水漣漣,目光殷切,那眼中充盈的無奈與恐懼,令他一震,豁然站起身來,幽沉了臉色:「芊雪,纖紜……」
唇邊一澀,心便被細微的針尖刺痛:「我是說沐婕妤,她性子雖孤冷了些,可是,絕不是那樣的人!」
芊雪蒼白面容浮起一絲冷紅:「大哥,你不信我?」
歐陽夙低垂了眼,道:「不是不信,只是……我瞭解她!」
瞭解她?!
三個字而已,卻似冰雪落入心裡,冷了心懷,瞭解她,大哥說……瞭解她!
自歐陽夙閃躲的神情中,芊雪默然心驚!
這樣的神情,這樣若有所失又悵然蕭索的神情,在他每每彈起那曲《上邪》時,都會浮現在他的臉上!
淚珠滾熱,滑落唇際,幽幽苦澀。
「難怪,難怪沐婕妤的《上邪》,簫音淒切、空靈飄渺,你總說我奏不出那曲中韻味。」說著,淚水飄零:「大哥,是不是……能和上你那曲琴音的,這世上……便唯有沐婕妤一人?」
心上仿有萬千刀劍同時穿透,芊雪劇烈的一聲咳嗽,彷彿震碎了心,歐陽夙連忙上前,輕撫她的背心,衣衫輕薄,觸手微涼,有冷汗涔涔滲出,芊雪幽幽抬眸,淚眼顫抖如娑,弱聲道:「大哥,你瞭解她?可是……你有三年未曾再見過她!你可知她現在的脾氣心性?你可知我是如何進宮來的?你可知,她是人人畏懼的權臣南榮家送進宮中的良女?你可知,她魅惑君主,只為她一句話,便下詔民間甄選宮女內侍,傳聞『關雎宮』人命如草,無人敢將自己的女兒送進宮來,於是,為了覆命,官府便上街抓人,我……就是被抓進宮來,任我如何求她,她都不肯放我回去!」
芊雪一副柔弱模樣,淚眼楚楚動情:「大哥,縱是人性本善,可是……她這三年多轉變,你又瞭解多少?我曾親耳聽到她在皇上面前陷害皇后,自與你相見,她更加對我無所不為,我不相信……我不相信這樣心性的女子,才是與大哥合奏出《上邪》情韻的那一個!」
歐陽夙眉峰一動,芊雪縱聲哭泣,撲倒在他的肩上:「大哥,帶我走,帶我走好不好,不然……沐婕妤一定會讓我死,一定會!」
歐陽夙輕輕推開她,目光依舊深而幽邃:「芊雪,纖紜不是那樣的人,說到底還是我連累了你,若纖紜真真要你性命,也便不會叫人來為你診治了,是不是?」
「大哥……」芊雪咬唇,不可思議的顫顫搖首,淚水早已沾濕了輕薄的衣襟:「大哥,你信她,不信我!你寧願看著我被她害死在宮中,卻……也不願意離開她的身邊,是不是……」
咬在唇上的貝齒,亦彷彿咬在心口上,芊雪淚眼凝結,歐陽夙眉心卻緊緊糾結,為什麼,她與纖紜竟說著同樣的話——信她,不信我!
甩袖起身,芊雪指尖滑落他的衣袖,歐陽夙緩步踱到窗邊,月色迷濛如霧,被樹影搖亂。
歐陽夙歎息道:「芊雪,我……確是不能再離開纖紜,我不能讓她就這麼一錯再錯,可是……這與我信誰與否無關,就如,你被關在天牢中,我定要救你,亦與纖紜爭執過,她同樣與我說,我信你,不信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