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槿站在城樓上,長時間沒有動,從張野轉告安昊翼的話之後,木槿就一直沒有說話。
木槿輕輕的笑了,眼中的淚水轉瞬間洶湧而出,連她自己都分不清楚那些眼淚究竟代表了什麼。
她以此要挾都不能撼動安昊翼嗎?
他們共同生活了十餘載,到頭來還是敗給了權勢。
他不願意見她,她不怪他!他不肯答應放棄攻城,她也不怪他!她只是感到酸澀和痛楚,她忽然間有些恍惚她這一生究竟是怎麼走來的!
茫然間,忽然聽到下面的人群裡傳來一陣淺淺的驚呼。
有人說:「下雪了!」
「真是下雪了!」
木槿的眼前飄過幾片雪花,她仰頭望天,鵝毛般的大雪紛紛揚揚而下。
她的視線有些模糊!十五年前,西陵第一場雪來臨的時候,也是一個黑夜,那天西陵的天空飄起了鵝毛般的大雪,和今天的雪花一樣,涼涼的,冰冰的!
就是在那天夜裡,上官一門慘遭滅門,她的父親和母親永遠的離開了人世,從此開始了她孤寂的一生!
她從未替自己活過!真想為自己好好的活一次啊!
「天闕!下輩子不要在遇見我!認識我!愛上我!因為太苦、太疼!」她的眼神掃向下面的天闕,瀲灩的眸光漸漸流轉,忽然極盡風華一笑。
天闕大驚,嘴巴張了張,卻惱恨的發現喉嚨堵得厲害,天闕驚懼的看著木槿,只見她的唇瓣間似乎對他無聲的吐了兩個字。
累了!
天闕心頭一痛,尖銳的痛楚讓他全身發軟,五臟六腑似乎都攪在一起,疼得彷彿有人用尖銳的刀,一刀刀的凌遲著他,每呼吸一次,都忍受著極大的痛苦。
木槿淒涼一笑,眼睛微閉,一滴眼淚緩緩流了下來,手上用盡力氣,橫刎細嫩的脖頸,劇痛傳來,有溫熱的鮮血大朵的湧了出來,衣衫翻飛間,木槿笑了,笑的滿足,笑得歡喜,笑得坦然,兩行熱淚順著她的臉龐飄落,消散在夜空中。
「槿兒……」
她似是聽到了淒厲的吼叫聲,餘光中似乎看到天闕忽然像個孩子一樣,又哭又笑的跌下馬,狼狽的向城樓方向奔來。
似乎還有聲音在驚懼的喊著:
「少主……」
「少主……」
木槿靜靜的躺在城樓上,鳧城在她耳邊不知道急切的在說些什麼?她想要聽的真切些,卻徒然無功。
滾燙的鮮血大片大片的湧在城樓上,木槿身體又冷又痛,她每呼吸一次,便會渾身顫動一下,隨之而來的是越擴越大的鮮血,她的唇邊有不斷的有血水溢出。
她的唇瓣無聲的張了張,好似在說什麼話。
鳧城連忙忍住淚水,湊到她染滿血污的唇邊,靜靜的聆聽!
只聽到她說:「放……放……平……安……信……號……」
然後似是急促的震動了幾下,之後便是寂靜無聲。
鳧城維持那個姿勢很久都沒有再動,過了良久,直到感覺不到女子的氣息,鳧城才僵坐在地上,失聲痛哭起來!
同時,外面的城門「砰」的一聲巨響,宣告著泗水城已經淪陷……
鳧城沒有動,手指顫抖的從腰間,拿出一個長筒的信號煙火,放好點燃,一道紅色的煙霧升向高空,瞬間便染紅了半邊天幕!
雪花似乎也被映襯成了紅色的!
馬車裡的安昊翼聽到外面的顫動,不禁掀起簾子,一片雪花迎面貼在了他的臉上,轉瞬融化!
他冷厲的看著。心中卻煩躁得很,雖然說過不關心那個孩子,可是又怎能輕易割捨!
他原本以為顏兒離開後,會去找天闕,但是她沒有,後來聽說她在南越國出現,甚至被南越國皇封為皇貴妃,便漸感不妙!
他聯合金國攻打泗水城,一部分原因是為了顏兒,另一部分是真的想要趁此機會狠狠的打擊南越國!
顏兒以死要挾!他不相信她真的會為了一個蕭牧而傷害自己!因為她的心夠冷夠硬!話雖如此,安昊翼還是放心不下,心裡不知為何亂的很,前面的軍隊整齊的排列著,阻擋了他的視線,他正打算收回成命,吩咐韓佑通知張野,就看到亦恕奔馬過來,跌跌撞撞的翻身下馬,一下子跪在地上,嚎啕大哭起來:「皇上,少主……少主死了!」
「你說什麼?」安昊翼一驚,驀然掀開簾子,跳下馬車,雙眸泛著嗜血的紅絲,面龐上青筋暴露,俯身看著亦恕,他的傷心,他的痛苦,都在告訴他這是真的!
怎麼可能?怎麼會?
安昊翼的唇角劇烈的抽動了幾下,安昊翼的睫毛上沾染上了雪花,轉瞬成為淚水,順著他俊美的臉龐緩緩流下。
忽然似是意識到了什麼,安昊翼淒厲的吼了一聲「顏兒——」
隨後,他高大的身體止不住的顫抖,失了君王的冷靜,拔腿向前奔去,可是氣血翻湧間,一口氣上不來,伴隨著奪口而出的鮮血,安昊翼砰的一聲栽倒在了地上。
躺在地上,他的眼睛還不敢置信的看著城樓的方向!
天上的雪下的更歡,下得更大……
官道上,一輛馬車在昏暗的天幕下,飛快的行駛著!
「顏兒……」蕭牧在昏迷中喃喃念著那個名字。
他艱澀的睜開眼睛,第一眼看到的是三娘焦急萬分的面容。
「皇上,你醒了!」花三弄喜憂參半的看著蕭牧,讓蕭牧忽然間想起昏迷前的事情。
戰爭還沒有結束,他怎麼會在這裡?
蕭牧緊緊攥住她的手臂道,「泗水城怎麼樣了?」他的話因為說的太急,變得有些慌亂。
「泗水城已經保不住了,這個時候只怕已經淪陷了!」花三弄表情有一瞬間的慌亂,但馬上便恢復了鎮靜。
「顏兒呢?」蕭牧的臉寒了寒,不顧傷口厲斥外面的人停下馬車,馬兒一陣長鳴,馬車赫然停住,三娘反應不及,頭狠狠的撞在了車稜上。
蕭牧也因為這樣牽動了傷口,好不容易止血的傷口,瞬間便將乾淨的紗布染上了血紅色。
花三弄大驚,趕緊拉著蕭牧安撫道,「皇上,顏兒說了泗水城的事情結束,她順利脫身時便會發信號通知我們!」
蕭牧忍著傷口的疼痛,忽然問道:「讓我離開泗水城,是不是顏兒的意思?」
「皇上,不單顏兒,我們都不想讓你有事,泗水城可以淪陷,但是你卻不能有事!」三娘歎息一聲,眼光掃到蕭牧染血的傷口,不禁雙手麻利地翻出新的紗布,給他換上。
蕭牧深吸一口氣,想了想,覺得顏兒留在泗水城也不會有什麼危險,天闕和安昊翼總不至於對她怎樣吧!
但是城中的百姓又該如何?
蕭牧任由三娘替他包紮傷口,狂風捲動車簾,昏暗的天際間飄揚著片片雪花!
下雪了嗎?
蕭牧心一震,不禁掀開簾子,伸手接了一片雪花,忽然間想起顏兒!她每次到了下雪天!便會手腳冰涼!偏偏她從不知道怎麼照顧自己,現在她是否知道添衣袪寒呢?
蕭牧遙望天際,只見東北方向那裡的天幕染上了一層紅霧,那是……
三娘察覺到蕭牧的異常,不禁側頭看去,當即不由得驚喜道:「皇上,顏兒出城了!」
蕭牧一聽,不禁躍下馬車,看向泗水城方向的那片紅霧,他的雙手驀然緊握,眼神悲慟的看著前方,眼眶漸漸濕潤起來,那裡有他的子民還有愛人,可是幸好木槿已經平安!
三娘也是心思複雜不已,對於泗水城那個地方,可謂是喜憂參半!
三娘沉思間,蕭牧已經撩起衣擺上了馬車,馬車裡傳來主子暗啞決斷的聲音,「回宮!」
三娘緩緩閉上眼睛,再睜開眼睛時,眼底已是冷然一片,揚鞭狠抽馬匹,馬兒長鳴一聲,向南越皇都的方向飛奔而去,消失在沉鬱的夜色中……
元月初,南越泗水城淪陷,城中百姓悉數大赦天下!
事後,三國休養生息,南越國於六年四月揮軍泗水城,意欲奪回失地!
泗水城歸西陵所有,而淮關歸金國所駐守。
蕭牧命鳧城為將,領兵奪淮關,同時大膽授南越新晉白袍小將穆青為兵馬元帥兵臨泗水城下!
穆青年紀輕輕,但是精通作戰之法,擅長領兵作戰,幾次宣戰張野,都大勝而歸。
淮關和泗水城的戰爭持續了三年之久,征戰百餘場,勞民傷財,三國均是苦不堪言!
南越九年初春,淮關失勢!被鳧城率先奪回,金國承諾十年內不會再南越境內滋擾生事!
九年歲末,西陵文姝太后病逝,舉國哀悼,建文帝大赦天下的同時,將泗水城歸還蕭牧,張野撤軍!
自此以後,三國各自休養生息,養精蓄銳都暫且按兵不動!
泗水城收復那日,蕭牧一身藍色長袍,靜靜地站在泗水城樓上,失神的看著當年木槿自刎的地方,依稀還能想像出,她當時流淌不息的血液,兩行淚水從蕭牧的眼眶裡洶湧而出!
蕭牧在那裡整整站了一天一夜,鳧城、三娘等人默默的陪伴著他,共同緬懷一個在他們生命中來了又走的故友!
第三日,蕭牧安排好泗水城的一切,離開了那裡!
同時,他感覺有什麼東西隨著他的離去,一點點的埋藏在了那裡!
有些人,有些事,在你生命中,鮮明的走過,可是也消失過!但她會永遠的留在他的心中一輩子!
顏兒,如果上天再給我一個機會,我想抱著你,靜靜地在你耳邊,對你說上無數聲的「我愛你!」和「對不起!」
顏兒,如果你聽到我的話,就請今夜進入我的夢裡,讓我再好好地看看你,記住你!
時間太久,久到我都不敢回憶你,因為我怕有一天當我想念你的時候,會想不起你的音容笑貌,如果回憶的片段面目全非,我該怎麼辦?
顏兒,已經歲末了,你添衣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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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一章番外,今夜不管多晚,墨都會發上來!另外新文馬上開坑,大家記得留意公告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