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再次徐緩而行。
天闕看出來木槿似有什麼心事,不禁握著她的手,問道:「怎麼了?」
「沒什麼?」木槿唇邊扯起一抹笑花。
天闕沉吟了一下,不禁猜測到:「你是不是在為夏弦剛才出手教訓那名賭徒而心生憂慮?」
木槿低低笑道:「什麼都瞞不了你!」
天闕淡聲說道:「夏弦表面看起來冰冷無情,其實骨子裡面很重視禮教,生平最看不慣動手打妻子之人,這次雖然好心辦壞事,但是他的出發點畢竟是好的!」
馬車裡陷入沉寂,輕輕靠在天闕的肩上,淡漠的笑容裡有了一絲哀歎。
夏弦當然是好心辦壞事!他出手教訓那名賭徒,本沒有錯。
可是那賭徒在夏弦這裡受了氣,當面不敢發飆,恐怕回去後,會把怒氣加倍發洩到自家小娘子身上!
如此這般,相救不如不救!
木槿心不在焉的沉思著,便聽到馬兒一聲撕嚎,馬車顫動了幾下,卻已然停了下來,木槿不禁坐直身體與天闕面面相眈。
又怎麼了?
「怎麼了?」天闕撩起簾子,看向外面,唇瓣一下子抿得很緊!
木槿見天闕側臉一下子變得冷凝起來,心裡漸感不安,不禁伸手欲撩起車簾,天闕卻率先一步,放下了簾子,阻隔了木槿的視線。
「怎麼了?」木槿輕問。
天闕拍著她的手,安撫道:「我下去處理點事情,你不要出來!」
馬車裡一片沉寂,好半晌,木槿才幽幽的問道:「是不是他來了?」
天闕皺眉喚道:「槿兒!」
果然!
木槿心一沉,嘴角揚起似諷般的笑容,在冷凝的空氣裡陰柔難測:「你打算怎麼處理?」
「這你就不用管了!」顯然,天闕並不想讓她知道太多!
「我怎能不管?你們兩人不管誰出事,我都不會開心!」感傷的話語出自木槿口中,就連笑容裡也有了幾分疲憊。
天闕的眼睛亮了一下,溫聲道:「這是不是說明,我在你心中已經有了那麼一絲位置?」
木槿聞言,定定的看著他,輕歎:「說什麼傻話!我跟你一起出去!」
天闕沉吟了一下,這才啟口道:「好!」
該面對的,遲早都要面對,也許這其中會有痛苦,但總比一直避而不見要好得多。
走出馬車,才發現城門口那裡聚集著密密麻麻的御林軍,排成整齊的方隊,阻擋了他們的去路。
城樓上面甚至還有幾百名弓箭手埋伏在那裡!支好弩架,隨時等著下令射出。
天闕的臉徹底的寒了下來,沒有想到安昊翼竟然會出動這麼多的人在此守候,還真是看得起他。
安昊翼陰霾的眼睛一直都凝固在一齊走下馬車的那對男女身上,心裡宛若是脫了韁的野馬,狂奔不息,一種叫做嫉妒和憤怒的東西在他身體裡面發酵,這就是顏兒迫不及待要離開他的原因。
因為她愛上了金國後主?
不……他不相信!
兩個同是帝王之才的男人,眼神在空氣中相撞,然後擦出無數的火花,暗自較量!
良久,安昊翼才移開視線,看向默然不語,白紗遮面看不出情緒的木槿,騎著馬緩緩走了過來,在她的前方不遠處停下,俊美的臉龐上有著憔悴,看不出絲毫的情緒,很平淡,「顏兒,跟朕回去。」
木槿的目光深邃而幽深,「我既然已經邁出西陵皇宮,就沒有打算再回去!」
「你在外面已經玩了好幾天,還沒有厭倦嗎?」安昊翼低低的笑道。
木槿苦笑出聲,澀澀的味道染開,哀然說道:「我既然選擇了這條路,就沒有厭倦的權利!」
「你當真不回去。」安昊翼語氣慵懶,平靜的冷笑道。
那笑容很淺淡,可卻讓人毛骨悚然,膽戰心驚。
「我在你們心中早已是個死人,過去的事情,我們都忘了吧!」她輕輕的歎息一聲。
「忘記?你竟然跟朕提忘記這兩個字,你能忘,朕卻忘不了!」安昊翼咬牙切齒的說道。
木槿蒼涼一笑道:「我只求父皇能夠高抬貴手,放我們一條生路!」
我們?安昊翼心裡泛起一絲嗜血的冷笑!她竟然和金國後主一群人自稱『我們』,現如今他這個和她相互依靠十幾年的人,反倒像是個不折不扣的外人。
真是可笑!可恨!
「只要你跟朕回去,這些人朕都可以放了他們,概不終究。」安昊翼森寒的雙眸凝視著她,沒有人看到他的拳頭在背後握的緊緊地,指甲嵌進手心裡,血緩緩滴落在地上。
木槿神色不動,嘴角泛起了冷酷的笑意,看著安昊翼赤紅的眸色,淡聲道,「你說話當真?」
其實她本不該問出這番話,因為連她自己都覺得這番話有多可笑。
他心思縝密,無論做什麼事情,都會斬草除根,不給別人死灰復燃的機會。天闕不管怎麼說都是金國後主,雖然退位,但是金國現任後主天放是天闕的胞弟,同時天闕在金國的影響和勢力仍在,對於天闕這個昔日的霸主,以前是沒有理由和時機除掉他,現如今終於有了這次良機,他又豈會輕易放過!
天闕縱使武功高強,可是在這麼多高手和弓箭手的圍攻下,只怕性命堪憂。她又怎能讓天闕為她犯險!
所以即使知道安昊翼有可能是騙她,她也決定冒險一試!
如果安昊翼真的應允放過天闕等人,那是再好不過了!
「槿兒,別信他的話!」天闕又怎會猜測不出木槿的意思,不禁歎聲道。
安昊翼冷殘一笑,沒有看向天闕,只是看著近在咫尺的木槿,說道:「顏兒,朕什麼時候騙過你?」
木槿一愣,安昊翼的確沒有騙過她任何事情,他太驕傲了,有時候驕傲的連撒謊都不願意。
「好……」
「槿兒!」天闕驀然打斷木槿的話,冷眼看著安昊翼,不肯相讓,說道:「你又何必騙槿兒上當!不管她跟不跟你回去,你明裡暗裡都會對我下手,你又何必如此相騙?」
安昊翼邪魅的笑道:「呵呵……不愧是金國後主,既然你能夠看出朕的意圖,那你認為自己還有活命的機會嗎?」
天闕平靜的冷笑道:「不試試又怎會知道呢?」
「後主果然好氣度!」安昊翼眼色轉為冷凝,視線看著木槿,忽然靜聲說道:「顏兒,朕最後一次問你,跟不跟朕回去!」
「我……」
「不回!」天闕緊緊的握著木槿的手,木槿下意識的看向安昊翼。
安昊翼陰霾的看著她。他的眼睛裡包含著太多的東西。有疲憊,絕望,哀痛,悲傷,迷茫,甚至還有不惜摧毀一切的沉痛。
木槿不禁輕輕的閉上了眼睛。她不願意,害怕發生的事情,正在一點一滴的發生。
而她卻無力改變!
「好,很好。」安昊翼驀然調轉馬頭,向來時路奔去,竟無人敢擋。
「殺——除了長公主,一律殺無赦。」他大手一揮,發起了攻勢。
木槿一震,隨之而來的慘叫聲淹沒在震天的廝殺中。
這是她的罪,這麼多人的犧牲,只是因為她。
她能清楚的感受到那麼多生命的流逝,一點一滴就像掌中的沙子一樣,雖然極力握緊,仍然悄悄的從指縫間溜走。
她的雙眸被猩紅替代,直到耳邊傳來一道清明的高喝,「槿兒,坐到馬車上面去!」
她抬起疲憊的雙眸看到了前方被血染紅的男子,心裡升起無盡的悲涼,繼而轉化為悲痛。
她看向廝殺的人們。
城牆上的箭離弦而出,射向天闕他們,木槿張嘴想要發出聲音,卻感覺自己的喉嚨堵得厲害。
一支劃破長空的箭狠狠的射向夏弦胸前,腥紅的色澤瞬間刺激著木槿脆弱的神經!
夏弦,那個表面冷酷,實則內心比誰都要善良柔軟的男子,被那樣一支箭射中致命的部位,他會怎麼樣?會怎麼樣?
廝殺聲一波波的傳進她的耳畔,她的目光變得漸感空茫,她抬頭看著高處的莊司澈,他亦是如猛獸般緊緊盯著自己,睥睨如入無人之境,天地間均能感受到絕情嗜血的殺意。
這就是他對她的愛,霸道的讓人心痛啊!
木槿覺得有說不出來的疲憊,覺得整個南嶺下郡城門都在旋轉,她的腳步踉蹌了一步,眼前一黑,整個人昏倒在地!
西陵建文四年,建文帝在南嶺下郡圍攻金國後主天闕,血染城門,天闕生死不明。
同一天,金國後主天放獲知噩耗,滿朝憤怒不息,天放大怒,出兵五十萬進軍西陵。
也就是在那一天黃昏的時候,很多人不知道的是,南越國皇蕭牧已經秘密抵達西陵南嶺。
蕭牧風塵僕僕的臉上有著疲憊和憔悴!他靜靜的看著乾淨不已的城門空地,那裡沒有清晨的那場血殺,更沒有哀嚎和廝殺聲,城民往來穿梭,彷彿那場血戰,根本就沒有發生過,似一場夢境,華麗又不真實!
蕭牧站在城門前已經很久了,他就那麼靜靜地站在那裡,動也未動,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看著蕭牧的神情,三娘的眼神深處,有濃濃的傷痛泛起。
也許,很早以前,主子就開始為了一個女子生病了。
病得還很嚴重!
這種病紮在他的心裡,被他深深地用刺圍住,不容許任何人窺探。
久而久之,也就沒有人或事物能夠毫無保留的走進他的心裡。
三娘看著主子憔悴的臉,輕聲道,「主子,接下來我們該怎麼辦?」
想必,顏兒已經被安昊翼帶回了西陵皇宮,她萬萬沒有想到安昊翼對顏兒會執著如此,為了她竟然不惜對金國後主下手。
主子如果一味執著顏兒,後果簡直是不堪設想。
蕭牧的手在袖中不自覺的握緊,沒有說話。
他慢慢地向前方走去,三娘走在他的身側,問道,「我們不找顏兒了嗎?」
蕭牧的腳步頓了頓,「當然要找!」
三娘看著主子陰晴不定的臉龐,脫口道,「主子打算怎麼做?」
蕭牧的神色徒然一變,眼神凌厲起來,「金國後主天放已經出兵西陵,安昊翼定是疲於應戰,屆時帶走顏兒不是難事!我們只需靜觀其變,耐心等待便是!」
說到最後他的聲音幾乎淡的微不可聞,不注意聽的話,根本就不知道他在說些什麼?
安昊翼!顏兒到頭來終歸是我的!我等著她長大,一顆愛人的心也都是因為她,我又怎能容許別人將她佔為己有!
等著吧!我和你的戰爭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