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書房內,安昊翼靜靜地站在敞開的窗前,從他那裡可以看到滿園的美麗風光,可是他現在卻沒有欣賞之意,深邃的雙眸冷厲之極。
韓佑上前說道:「皇上,太后定於明晚設宴款待幾位名醫,順便為幾人踐行!」
韓佑小心翼翼的偷瞄著安昊翼的表情,這一看不打緊,整個人怔了一下。皇上總是掛著溫雅淡笑的臉龐上面,此刻面色陰沉,冒著不知明的怒火。
他不禁微微縮著頭,等待著主子發怒,但是等了良久,卻是什麼動靜都沒有,皇上的臉色雖然還是很難看,但是很明顯的隱藏了激動地情緒,又變得深沉難測起來。
韓佑吞了一口口水,遲疑了一下,大著膽子問道:「皇上······屬下有一件事情不知道該問不該問?」
「說。」安昊翼薄唇輕掀,冷聲道。
「青面醫仙木槿是不是······是不是······是不是······」韓佑一連說了幾次,都不敢將心中的遲疑說出來,因為他很明白一旦說出口,對於他,對於皇上,對於整個暗門都將是怎樣的一種衝擊。
「是什麼?」安昊翼有些不耐煩的轉身,銳利的眼眸淡淡的掃過韓佑,其實已經猜到了韓佑想要說什麼,不知道為什麼,他的嘴角竟然揚起了一抹毫無溫度的笑意。
在這樣的目光裡,韓佑忽然感受到了一種迫人的氣勢在裡面,雖然已經有些後悔自己剛才的話,但是卻不得不佯裝鎮定的說下去。
韓佑大有豁出去的勢頭,低頭閉著眼睛道:「皇上,屬下想知道青面醫仙是不是少主?」
他其實想問的是少主是不是還沒有死!但不管是什麼,他總歸是問出來了。
韓佑沒有注意到的是,他的聲音裡竟然夾雜著一絲顫抖,不知道是因為敬畏安昊翼,還是怕聽到安昊翼否定的聲音。
安昊翼靜靜的看著韓佑,心裡泛起一絲苦笑,連韓佑都感受到顏兒的氣息,可是為何她至今還不願意承認自己的身份!哪怕是在他面前默認一次也好!
「是不是顏兒很重要嗎?」安昊翼臉色沉鬱,挑眉問道。
「很重要!」韓佑吶吶的說道。
「理由!」安昊翼沉聲道。
「如果是少主,皇上就應該留下她!」韓佑恭聲道。
安昊翼唇角淡勾,嘴角揚起一抹嘲弄的譏笑:「留下她?朕該怎麼留?」
「皇上,少主真的還活著?」韓佑震驚的脫口而出,直到這一刻他才意識到,木槿就是少主,可是少主為什麼還活著,卻不願意以真面目示人呢?
難道這裡面有什麼隱衷!
「不,她已經死了!」安昊翼忽然失聲的笑了起來,只是那笑容聽起來卻是酸澀異常。
以前的顏兒,不會如此傷他,即使他做錯了什麼,只要一個眼神,一個動作,一句話,就能夠讓顏兒原諒他!
他習慣了她的順從,卻在發現她的抗拒時,一時間驚得手足無措!
原來他也有手足無措的時候!
「皇上······」韓佑怔在那裡,一臉不解。皇上不是已經承認木槿就是少主嗎?怎麼又說少主已經死了呢?
他忽然想起昨天在椒華殿,海棠花樹下皇上和木槿莫名其妙的那番對話,皇上離開那裡回到承乾宮之後,就一直沉靜的披著奏折,連晚飯都沒吃,這可急壞了龐泉,但是好說歹勸均是無用。
現在想來皇上那時候是在用政事麻痺自己罷了!
韓佑還想說些什麼,就看到安昊翼揮袖,疲憊的說道:「跪安吧!朕想一個人靜靜!」
「是。」韓佑依言退下,心中震盪不已,他跟隨皇上很多年,何曾見他流露出這樣的表情。
都是因為少主吧?
似是找到了癥結所在,看來一切還是出自少主身上。
未央宮內,木槿好笑的看著韓佑,他黃昏時,忽然來到椒華殿,看向她的目光很複雜,看得出來似是有很多話要說,但是只是化作最簡潔的一句話。
「我想帶你去一個地方!」
木槿當時也沒問韓佑會帶她去哪,就那麼跟著他去了,只是卻沒有想到,韓佑會把她帶到這裡。
這是一間女子的房間,裡面的東西更是擺列的很整齊,房間內一塵不染,十分乾淨,看得出來時常有人進來打掃。
木槿心裡一顫,這是她的房間。
木槿雖然驚異於未央宮裡外的截然相反,但是卻很聰慧的選擇不語。
韓佑為何帶她來這裡,還要給她看這些!難道他已經知道她的身份了嗎?太多的疑問壓向木槿的思緒,她聰慧的選擇靜觀其變。
「屬下韓佑參見少主!」韓佑忽然跪倒在地,壓抑著一路上的激動,顫聲說道。
木槿一震,眉頭微不可聞的蹙了一下,他真的已經知道了!剛才帶她來到未央宮也是有預謀的。
木槿唇角淡勾,莞爾道:「你跪錯人了,我不是你口中的少主!」
韓佑聞言皺眉說道:「少主,雖然屬下不明白,你為什麼不願意承認你的身份,但是您一日是暗門的少主,永世都是!」
聽到韓佑話語裡的倔強和堅持,木槿心中頗感無奈。心裡溢起一抹苦澀,不錯她曾經是暗門的少主,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可是如今她武功盡失,有何本事敢在高手如雲,競爭激烈的暗門稱之為少主,自己有時候聽了,都會感覺好笑之至。
「我不明白你在說些什麼?」木槿抿唇一笑,看著猶跪在地上的韓佑,說道:「壯士還是起來吧!免得到最後才發現,其實你跪錯了人!」
韓佑聽在耳裡,心裡一驚,事到如今,少主還是不願意承認嗎?他猶豫了一下,終是站了起來,看向風致雅然的木槿,歎聲說道:「少主既然不願意承認你的身份,屬下也不便說些什麼,只是來到這未央宮,又看到這宮中的一切,少主難道就沒有一丁點的感觸嗎?」
「我並非你口中的少主,又何來感觸之說!」木槿淡聲應道。
韓佑見木槿平靜之態,忍不住說道:「這是少主的房間,不管未央宮庭院中如何蕭瑟淒涼,可是唯有這個房間乾淨如昔,裡面的東西更是維持著少主離開時的模樣,沒有絲毫的移動和變化,少主就不覺得好奇嗎?」
木槿睫毛低斂,遮住了眼中的一切情緒,沒有接話。
韓佑也不在乎木槿有沒有在聽,只是接著說道:「少主當年跳下懸崖之後,我們真的找了您很久,但是一次次得到的都是失望,暗門的高手為了下到望天崖底尋找你,死了不少的兄弟,但都無果。當皇上終於認清您已經生還無望,下令放棄尋找您的屍首之後,他一個人呆在房間裡好幾天都不出來,滴水不進,急壞了後宮的所有人。皇上自此以後就變了,別人只知道皇上這幾年縱情聲樂,可是又有誰看到皇上背後的孤寂和痛苦,就連這未央宮,表面是封了,可是皇上卻保留了你的房間,甚至過去三年幾乎每隔幾天都會過來。屋內的擺設,都是皇上自己一人親手擺放,就連灰塵也是他打掃的!」韓佑的眼眶紅潤起來,忽然打開窗戶,指著夜色下外面青翠的樹木和花草,苦笑道:「少主是不是也覺得很奇怪!您離開的時候,外面光禿禿的,除了幾個練武的木樁,幾乎什麼都沒有,可是現在卻出現了這一切。」
木槿恍惚的看著外面的樹木,臉色在有些昏暗的房間內隱晦不明!
韓佑說道:「外面的樹木花草都是皇上栽種的,因為皇上有一天,忽然間發現這麼長時間以來,作為女子,少主您的房間竟然沒有任何女子該有的胭脂水粉,而窗外除了練武的木樁,什麼都沒有,只有一棵老槐樹,除了這些,就再也沒有別的了······」
韓佑忽然哽咽的說不出話來,他想起皇上沉默的親自栽種樹木時,臉上難以掩飾的痛楚和悲涼,想起少主女扮男裝十幾年,這其中的辛酸又有幾人知,又有幾人懂!
當時皇上栽種樹木的時候,他、琅琊、亦恕、張野、龐泉都在,但每個人臉上都是淚流滿面。他們都是在刀口上舔血的人,殺人如麻,往往都是別人在他們面前哭,可是那一次他們都忍不住哽咽的哭了起來。
那裡哪裡是一個女子的房間和庭院,處處充滿著苦痛和淒涼。
木槿身子一震,眼神中有了一絲薄霧,眼光移向哽咽的韓佑身上,沉默了很久,心中宛若是五味瓶,驀然背轉身,深吸了幾口氣,閉上眼睛,說道:「我聽了很感動,但是很可惜,我真的不是你口中的少主!」
話落,木槿沒有看到震動的韓佑,轉身向來時路走去。
天色已經暗淡下來,夜間的風有些大,涼風襲來,捲動著她的長髮和衣袂,四散翻飛。
她的表情淡漠,眼神深幽如同古泉,情緒隱藏的很深,只是眨眼間睫毛上似乎瞬間有了一絲晶瑩掛在上面,在輕風的吹拂下搖搖欲墜,轉瞬間砸落在地,沒了聲息。
遠處隱隱約約傳來女子裊裊的歌聲,聽來卻是悲切之至。在這樣一個深夜,究竟是誰在唱歌?又是誰和她的心情一樣,複雜惆悵······
原來身處困局的人,並不是只有她一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