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槿跟在琅琊身後默默的走在承乾殿幽深的庭院裡,一直埋藏在記憶深處的影像一點點的復甦喚醒。
她的腳步猶如千斤重一般,每走一步都會有一種撕心裂肺的疼痛在心口蔓延。馬上她就要見到「那個人」了!
三年!她以為很多痛苦,很多的苦澀,只要不去迴響,便不會憶起,原來一切都只是自己的癡念!
來到這裡,她還是會痛,甚至有一種來自於心靈的震顫。如果可以她真的不想再來到這裡,但是世事無常,如今的她哪裡還有選擇的餘地!
書房內,龐泉通傳,「皇上,琅琊還有青面醫仙在外覲見!」
安昊翼批閱著桌案上的奏折,沒有抬頭,淡聲道:「宣!」
不消片刻,琅琊和木槿緩緩走了進來。
「參見皇上!」
「民女木槿叩見皇上!」
本來埋頭批字的安昊翼聽到聲音,手中的筆一下子掉在了奏折上,在上面暈染出一朵漆黑的水墨花紋,他驀然抬頭看向俯身於地的女子,渾身迸發出強烈的驚顫,脫口說道:「抬起頭來!」
木槿心裡一顫,緩緩抬起頭來,神情已是一片平靜,漆黑的雙眸更是直視龍椅上的九五之尊!
猛然接觸到那雙眼睛,安昊翼幾乎是從龍椅上失常的驀然站起,腦海中一時間升起了無數的火花,感覺長時間緊繃的某根弦忽然間就那麼的斷了!
安昊翼一改之前的慵懶霸氣,聲音幾乎是從喉嚨裡擠出來一般,問道:「你說你叫什麼?」
「民女名喚木槿!」木槿低柔的聲音有些沙啞,卻是依舊很平靜,不顯一絲一毫的慌亂。
安昊翼雙眸微瞇,心裡複雜不已,各種情緒擠壓而來,他不敢置信的喃聲道:「你叫木槿?」
「正是。」木槿放在身側握著裙擺的手,在劇烈的扭曲著。
「不……不……」安昊翼看到木槿眼神中的清冷陌生,內心震動了一下,忽然跌坐在龍椅上,陷入到自己的思緒中,緩緩的搖著頭。
那雙眼睛分明和顏兒的一模一樣!怎麼會不是她,怎麼會?還能有誰比他還要熟知顏兒!
「皇上!」龐泉看到皇上如此失常,不禁擔憂的喚了一聲。
安昊翼回過神來,看向書房裡跪著的琅琊和木槿,收斂激烈澎湃的情緒,揮手示意他們起來。
木槿站起身子,漠然無語的垂頭不語。即使如此,她仍是能夠感覺到有一道犀利冷銳的視線在她身上停留。這種具有壓迫感的眼神,木槿太熟悉了,她知道安昊翼已經在懷疑她的身份了!
她早就知道,這輩子不管她變成什麼樣子,龍椅上的九五之尊都會第一個認出她來!
十一年的相處,她對他有多瞭解,他對她就有一樣的認知。
她知道她的身份是逃不掉了,也許從她坐上馬車的時候,她就已經預想到了今天的場景!
她瞞不下去了!也不想瞞下去!經過了三年的時間,她不再是以前的安琉顏,她如果想依照木槿的身份活著,就該直面自己的過去!
逃避解決不了問題,只會將問題進一步的惡化!三年足以想明白一些事,也足以淡忘一些事!
安昊翼靜靜的坐在那裡,沒有開口說話,只是一味的看著木槿,而木槿亦是倨傲的站在那裡沒有動。
琅琊和龐泉相視一眼,打量起那對男女,事實上龐泉心中也盛滿了疑問,雖然感覺木槿的聲音怎麼會和長公主的聲音一樣,但是他心中卻很明白長公主已經死了……
琅琊和龐泉正沉思間,就聽到安昊翼平靜無波的說道:「你們都退下,沒有朕的吩咐,誰都不許進來!」
「是。」琅琊和龐泉不敢多想,緩緩退了出去。
書房又是一片靜寂。
木槿沒有說話,因為她在等待安昊翼先說。
安昊翼沒有說話,因為他的腦子一團混亂,需要立刻理清!
木槿平靜的望著安昊翼,他的目光陰冷又夾雜著迷茫,似乎陷入到了什麼謎團中一樣,可是即使是這樣,他的目光也是一刻也不願意放開木槿,緊緊地鎖在她的身上。
在這樣沉悶壓迫的氣氛中,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安昊翼終於開口說話:「木槿姑娘為何帶著青銅面具?」
木槿沉靜的說道:「民女容貌醜陋,怕驚嚇了聖上!」
「姑娘的眼睛和朕的一位親人很相像,不知姑娘可否取下面具,讓朕一睹容顏!」安昊翼的目光霸氣的宛如深潭,讀不出任何的信息,一種無形的壓力在室內盤旋。
木槿似乎早就料到安昊翼會這麼說,不禁開口道:「皇上既然不怕,民女摘下面具便是!」
言罷,木槿在安昊翼表面平靜,實則內心緊張不已的眼神下,緩緩解下臉上的青銅面具。頓時一張絕美可又醜陋不堪的臉龐展現在安昊翼的眼睛裡,他的雙眸在瞬間睜大,有著不敢置信,有著心痛,有著驚喜的複雜感情在裡面『轟』的一聲發酵!
激動之下,他顧不上君王的儀態,霍然起身幾個大步來到木槿的眼前,修長有力的手掌緩緩抬起,有著明顯的顫抖,在他的眼中甚至有一層迷霧升起,漸漸的揮發成一團霧色,他的手在木槿的臉龐前停留,想要真切的觸摸,可又怕是一場不真實的夢境,一觸即碎。
「你……顏兒!」良久,他終於開口,聲音因為突如其來的震顫和驚喜,而有些顫抖和沙啞,他不敢置信的說道:「你真的是顏兒!」
他的手下意識的就要朝木槿的臉龐摸去。可是卻被木槿平靜的躲開,安昊翼的手僵在那裡,有絲怔忡,更增添了幾抹尷尬。
木槿悠然的說道:「皇上,民女名喚木槿!不是您口中所說的顏兒!還請皇上明察!」
安昊翼置若罔聞的問道:「你沒死?」他的手緊緊地握著她的肩,感受著她的存在。是她!不是夢!這一次是真的!他的顏兒還沒有死!沒有!狂喜幾乎衝擊了安昊翼的所有判斷力,眼前只有顏兒的氣息,只有顏兒……
「民女不懂皇上在說些什麼?民女活得好好的,當然不會死!」木槿伸手淡笑的掙開安昊翼的觸碰,殊不知此舉深深地刺痛了安昊翼,他的狂喜瞬間便被熄滅,顏兒躲他!
「你不承認你是顏兒?」安昊翼心中複雜無比,痛聲道。
木槿冷諷道:「民女不是皇上口中的那人,又如何承認?」
「那這又是什麼?」出乎木槿意料的,安昊翼痛心之下,忽然撕開木槿的右肩,圓潤的肩頭,有一道深深的齒痕印在那裡,有些刺眼,安昊翼看到那道齒痕時,一直緊繃的心這才稍稍的放鬆下來,這是他當年咬顏兒的,她還不承認她是顏兒嗎?
安昊翼伸出手輕輕的在木槿肩頭的傷口上撫摸著,微不可聞的木槿的身體顫抖了一下,他離她很近,近到木槿都能感受到他噴灑在她肩頭的灼熱氣息,他的聲音很輕,似是陷入到了久遠的回憶中,柔聲歎道:「這是朕當年親口咬的齒痕,你還不承認嗎?」
是不是當年他傷她很深,所以顏兒才不承認她的真實身份!他已經錯過一次,本來以為今生已經無心無愛,一輩子都要在悔恨和絕望中來懷念顏兒,可是上天又將他的顏兒送了回來,他發誓這一次他絕對不是再讓她受傷害,再也不會了!
木槿眼睛閃爍了一下,側頭看向肩上的齒痕,神情恍惚了一下,這是天闕發病時咬傷的!同一個位置,可是原來的齒痕,卻被深深地掩蓋在,這道更深的齒痕之下!
木槿歎聲道:「皇上,民女很清楚這齒痕的由來,雖然不知道你說的齒痕是什麼意思,但是這道齒痕絕對不是皇上您咬的!」
聞言,安昊翼臉色一變,陰狠無比的聲音從他好看的薄唇裡吐出:「是誰?」
回答他的是一室的沉默。
靜靜地,安昊翼又問道:「朕問你,那人是誰?」他的心裡升起了一把無名火,感覺自己的東西被別人給侵佔了!是誰這麼大膽……
木槿低低的笑了起來,嗤笑道:「皇上真的想知道!」
「你說!」安昊翼沉聲道。
木槿話題一轉,聲音裡透著一絲冷峭和淡漠,說道:「這不是皇上該知道的!民女來到西陵皇宮,皇上應該比誰都清楚,民女並非自願,既然是來為太后治病,還請皇上派人帶民女前往太后寢宮。」
「你還是不承認你是顏兒?」沉眸凝視著木槿,安昊翼將自己的思緒隱藏起來,淡聲說道。
「我不是,又如何承認?」木槿淡漠的反問道。
「朕總會讓你承認的!」安昊翼看著木槿,伸手將她頰邊凌亂的髮絲捋到耳後,遲疑了一下,終是將她緊緊的摟在懷裡!感受著這份失而復得喜悅。
木槿任由他輕輕的抱著,驟然不語。
「顏兒,再給朕一個機會,我們重新開始好嗎?」別躲避他啊!安昊翼輕歎一聲,對於朝廷大事,他運籌帷幄,指揮淡定,可是面對顏兒,他反而不知道該如何對她,如何應付她的情緒。
顏兒總是笑,悲也笑、怒也笑,那是一種深入骨髓的習慣,她已經習慣將自己包裹在笑容裡。
他的顏兒,他該怎麼辦?她不願意承認自己的身份,他知道她再怪他,甚至在躲避他,這個時候他逼她太緊就會像以前一樣傷了她,如果太輕,又怕自己永遠都走不到她的心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