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恐的童聲在身後響起,「皇祖父!」拓跋濬轟然跪地,飛快地爬到他的腳下,「求皇祖父開恩,放父親一條生路吧?他可是您的親骨肉啊!濬兒給您磕頭了。」
揚手撫著孫兒的頭頂,「傻孩子,起來吧。即使你父親犯下再大的錯誤,朕都不會殺他。」揚聲呼喝,「來人啊,將這逆子裝入囚籠即刻押解回京,送回太子府,面壁思過。」
拓跋晃深深一拜,「兒臣叩謝父皇不殺之恩。兒臣走了。」吃力地站起身,正要邁步又轉身看了看兒子,「濬兒,父親先走一步,你留下來替父親照顧好皇祖父。別傷心,未必不是一件好事,或許能保住你母親的性命了。」被廢是必然的結果,而他若不是皇儲,他兒子自然也就不是了……
自瓜步山押送至京城的奇珍異寶終於輾轉著送到了鹿苑,跟隨蕭竹來行宮的侍女喜滋滋地推開門就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
「不好了,不好了!『中常侍』她——自己剃了頭髮!」一路大呼小叫衝出了殿前的環廊。
眾人心裡為之一震,萬歲凱旋之日,他們這些下人怕是一個都活不了。成群結隊地奔向佛殿,嘴裡憤憤咒罵著那個混蛋和尚。
曇曜搞不清外面發生了什麼事情,聽到一陣兵荒馬亂,一臉詫異地跨出佛殿,看到眾人來勢洶洶趕忙合十雙手詢問,「阿彌陀佛!敢問諸位菩薩何故惱火?」
「死禿驢!你還好意思問?這幾天你都跟『宗愛公公』說了些什麼?我等在宮裡當差不容易,你幹嘛非跟我們過不去?」
「諸位菩薩息怒,貧僧不知究竟出了什麼大事?」
「大事!當然是大事。中常侍自己剃度了,這還不是天大的事嗎?萬歲回來,我們活不了命,你這死禿驢也逃不了干係!」
曇曜怔了片刻,長歎一聲,「阿彌陀佛,冤孽啊冤孽!」疾步衝下山前的石徑「中常侍人在何處?貧僧有幾句話要對她講。」
蕭竹收拾起一個簡單的包袱,決定離開鹿苑了。曇曜師傅不肯收她,天下自然有願意收留她的地方。也許不在大魏,渡江去劉宋也好。南朝香火鼎盛,不怕沒有她的容身之所。
掛著包袱步出殿門,與曇曜師傅和眾多宮女雜役撞了個正著。剛剃了頭髮,對這個尼姑的形象還有些不太習慣。扯開一副尷尬的笑臉,「怎麼,曇曜師傅也來了?」
「女菩薩這是要去哪裡雲遊?」不卑不亢,不疾不徐。
「斷了三千煩惱絲,所到之處無非空門。」
「佛祖教誨:出家人當以慈悲為懷。女菩薩這一走,怕是要牽連千萬條無辜的性命。塵緣未盡,業債纍纍,如何清淨修行?」
淚水悄然紅了眼眶,「師傅,昨晚我留了一封信在佛堂裡。他若來了,煩勞師傅轉交給他。萬歲看了信,想必能理解我的苦衷,不會為難大家的。」
曇曜合十一拜,「阿彌陀佛!女菩薩遁入空門,許是貧僧的罪過。佛曰:不可說,一說即是錯。貧僧卻對你說了太多違緣的話。」
「師傅度了我,應是功德無量,何必這樣自責?」
「哎,貧僧修行不精,哪裡是度你?分明是誤你!」
「曇曜師傅千萬不要這樣說。情深生幽怨,我放下了;殺子之恨,也放下了。這還不算是善舉嗎?」
「好吧,縱然算個出家人,你的慈悲呢?你能想像得出萬歲回來時找不你會傷心成什麼樣子。」
「師傅!」突然間聲淚聚下,「求你不要再說了!我不想傷害他,也不願意面對他,默默走開難道不是最好的結局嗎?」
「結局在哪裡啊,你看得到嗎?紅塵擦肩,藕斷絲連,你以為一走了之,你們之間就再無瓜葛了?」
「我不會再見他了。」心裡無比堅定,「這些日子我想得很明白,是我害他不停地造下殺業。譬如這次南征,燒殺擄掠,多少無辜的嬰兒被挑在長矛尖上炫耀,又有多少恩愛的夫婦慘死於馬蹄之下?身居洛陽的女子還在城門外等著那位逃亡江南的將軍,整整一生都等不到南去的愛人。我就算念一輩子《金剛經》也超度不完那些冤死在他馬下的亡魂。失去兒子,失去愛人,這原是我應得的報應……」
「明知他烈性難馴,你這一走必然又造一場殺業。」雙手合十,讓出身後去路,「阿彌陀佛!曾聽師傅們講起:菩薩住世,於家宅中與妻子俱,未嘗暫捨菩提之心。正念思惟薩婆若境,自度度彼,令得究竟。以善方便化已眷屬,令入菩薩智。……以本大悲,處於居家,以慈心教,隨順妻子,於菩薩道無所障礙。
凡夫執著,不是那麼輕易就度得了的。菩薩不厭其煩,一世度不得,來世再度,三世度不得十世度,直到眾生度盡才肯成就菩提正果。可笑你一個出家人卻連一點慈悲都沒有,明明看見個殺業深重、身墮惡趣的眾生,居然自己找個地方躲清淨去了。」
蕭竹淡淡嗤笑,輕輕走過散在御階兩邊的人群,望著遠處覆蓋著堅冰的湖面,輕聲說道,「我不是菩薩,度不了他。或者,連我自己都度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