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笑聲,寂寞的冬季似乎也沒那麼漫長了。新年將近,安樂殿因為隨緣而來的小女人換上了一片溫暖的顏色。
「這種宮燈有什麼不同之處?」拓跋燾放下浸染丹青的畫筆,吻上「閹寵」的前額。
姿容俏麗的「小宦官」安然窩在主子的懷裡,指著眼前的圖樣解釋道,「蠟燭將頂端的空氣加熱,推動上面的軸,糊在燈籠上的畫就會隨之轉動。我畫了梅蘭蓮菊,寓意四季更替,週而復始 ,無窮無盡,無始無終。」指了指昨日畫好的另外一副,「喏,這個乾坤四象——青龍、朱雀、白虎、玄武,也是這個意思。」
「有趣。若如你所說真能轉動起來,朕就下旨匠人以此為樣,做它一千盞把整個萬壽宮掛滿。不,兩千盞!還有太廟。這種暗合大道的宮燈,若送往靜輪天宮,寇天師也一定會喜歡。」輕啪腦門,「乾脆把萬年的大街小巷都掛滿,朕要與萬民同樂。」
「好主意!前時聽高師傅說:皇帝就應該像父親,臣子和百姓就好比孩子。我不懂得治國的道理,然而為人父母者若得到了好吃好玩的東西,一定會跟孩子們一起享用。」
「高允?」忽然想起了那個正在專心輔助崔浩修編國史的傢伙,「你什麼時候聽他講過課?朕怎麼不知道?說,有什麼事情瞞著朕?」多少有些生氣。高允官任中書侍郎,原是太子的師傅,經常出入太子府。
「不久前,萬歲說皇孫跟我投緣,命我去皇孫讀書的殿閣送一盒黃柑。高師傅在跟幾個孩子閒聊,說的就是這一段。」
「高允早年當過和尚,曾是沙門中人。還俗後,才經崔司徒的保舉入朝做了官。」
「我說他怎麼跟崔老夫子不太一樣呢,敢情是個和尚。」
「你對崔司徒有成見?」出奇的敏感。
蕭竹搖了搖頭,「不敢。」就算是皇帝本人都要讓那崔浩三分,她一個小小的宦官怎麼敢對他有成見。
「只你我,但說無妨。」他自己有一種感覺,很想聽聽他人的看法。可就因為對方是「崔浩」,使他不便對人開口。
「說不好。只是聽皇孫說,近些日子太子因為幾個州郡的官員任免和崔司徒發生了矛盾。小孩子覺得很困擾,他父親是監國的儲君,為什麼還要受下官臣子的窩囊氣呢?」
帝勉強一笑,一縷愁思飄上眉心,起身望向窗外,「呵,濬兒長大了……這孩子還真是坦誠,對你什麼都不避諱。」忍不住懷疑是太子授意濬兒這麼說的。未必非要通過她,只要皇孫有機會見到祖父就會把他父親所受的委屈一一倒出來。
皇族元老穆壽去世後,崔浩跋扈的氣焰就越來越明顯了。而皇權的馬車駕的是胡漢兩匹馬。太子壓不住崔浩,放任那幫漢臣門閥這麼下去,馬車早晚會失去平衡。
可眼下還不是時候,內憂尚在,外患未除,先由著這歪歪扭扭的馬車跑一程吧……
打量著帝王深沉的臉色,蕭竹心裡莫名有些惶恐。她是說錯了什麼嗎?抑或不該提起太子?
拓跋燾輕歎一聲,敏銳地察覺到女人眼中的恐懼:方才凝重的臉色給了對方壓力吧?釋然一笑,換了個輕鬆的話題,「眼看到年根了,朕正琢磨著給你些賞賜。朕打心眼裡想讓你換回女裝,給你個貼身侍女的身份,那樣就可以賜你些討喜的簪花朱釵。之所以沒這樣做,是因為朕擔心你會因此而招人嫉恨,成為後宮嬪妃們的眼中釘肉中刺。」
蕭竹托著下巴,誇張地哀歎道:「哎——怪我沒有帶那些東西的命。幻想下像那個雪人一樣把腦袋插成花瓶。」忍不住發出一串呵呵的笑聲。
佯裝深沉,搖頭晃腦地評價道,「正所謂,一笑傾城,再笑傾國!」大笑著坐回她身邊,伏在肩頭說道,「朕不喜歡花瓶。女人嘛,自自然然的就好。上馬隨朕縱橫四海,下馬做飯生孩子。」
「哦?聽起來好像在說——你不好色。」
「錯!寡人有疾,寡人好色。此女若非天生麗質,朕才懶得多看一眼呢!」
挑了挑眉,無奈地打量著他一句話也沒說。他是真好色,好真色,這標準定得也太高了。天底下既能陪他上戰場,又能做飯生孩子的貌似不太多。
其實,這樣的人不是沒有,只是她忘記了。
那個人就是她——
她曾陪著他上過戰場,雖然算不上勇猛的戰士;她不止一次替他下廚做飯,雖然只是個不入流的廚子。她甚至給他生過一個孩子,雖然已經成了宮廷鬥爭的犧牲品……
她丟失了記憶,過往的一切卻真真切切地留在了他的心裡。拇指撫過她微微挑起的眉峰,輕輕打開案頭的錦盒。提起明黃色穗子,將晶瑩剔透的玉珮在她眼前晃了晃,「朕思來想去,決定把這個送給你。」
「鳳佩?」雕刻精美的鳳鳥紋飾讓她有些受寵若驚。
「與朕素不離身的龍佩原本是一對。」輕輕塞在她手裡,合上微涼的五指,「朕的心——但願你懂……」
「天啊,我一直以為,這塊鳳佩在皇后手上。」平日裡伺候他更衣,替他佩玉的時候時常會這麼想。誠惶誠恐,驚慌失措地拒絕道,「這件禮物太貴重了,你不是想嚇死我吧?」玉器吔,不比那些朱釵簪花,那是與天溝通的神聖信物,專屬於至高無上的帝王。
「這對玉珮是朕的母親給朕留下的唯一一件東西。朕一直留著它,幻想著把它送給最心愛的女子。現在朕把它送給你,你若是與朕同心就收下它。這同時也是朕賦予你的權利。朕已下旨將此物紀錄備案,朕不在的時候,倘若有人藉機刁難你,見此物,如朕親臨。」如今的她太單純了,他十分擔心在自己巡視或出征的時候,她會在後宮的重重心機下受到傷害。
蕭竹將玉珮緊緊攥在手心,忍不住落下了感激的眼淚,「不知道該說什麼……呵,收下了。深蒙萬歲恩寵,奴兒何等的幸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