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連皇后臉色鐵青,詫異地望向跪伏在面前的秦王妃,「你說什麼——菊夫人?」以為自己聽錯了:那個女人不是已經死了嗎?
「兒媳不敢欺瞞母后,菊夫人她並沒有死。父皇以兒媳的性命相要挾,使秦王誅殺替身,事後還要守口如瓶。」
「你說的都是真的?」胸中憤怒的火山噴湧而出。拓跋燾他為什麼這樣做?只為了騙取她的信任嗎?可憐她像個傻子似的替他人撫養孩子,他卻帶著那個賤貨在外面尋歡作樂。
太可惡了!
「兒媳所說句句屬實,請母后明察!」叔孫氏伏地磕了個響頭,繼續說道,「恕兒媳直言,父皇絞盡腦汁將一名民婦生育的賤種送給皇后撫養,其用心難免惹人揣測。父皇謀劃著另立新儲,東宮太子出兵逼宮也就是情理之中的事了。」
「你是說,盛樂行宮之變就因為這個孩子?」
「沒錯。若非那女子迷惑父皇,幻想著自己所生的野種能夠坐上儲位,父皇怎麼會想出這麼詭詐的計策,甚至不顧夫妻之義愚弄母后?」
赫連皇后強壓著心底的怒火,努力保持著一國之母該有的表情,「也怪哀家一時失察,讓那妖婦鑽了空子。然而,你父皇更不該為了取悅女色而作出這等昏聵之舉!」
「常言道: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可憐父皇一世英明被那『禍水』所累。」假惺惺地抹了把眼淚,「如今,父皇身困盛樂行宮,一條性命攥在他人手裡,卻依舊沉溺於溫柔鄉里不思悔改。」
「改——怕是已經來不及了。即使想改,老天爺怕是也容不得。」皇后長歎一聲,心裡暗暗嘀咕,她印象裡的拓跋燾原是個寧死不屈的血性漢子,眼下的反應全然不像他一貫所為。行宮被圍後,對方一箭未發,只是密告拓跋范主持大局,實在令人匪夷所思。秦王妃說的不錯,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他真要步那商紂夏桀的後塵嗎?
「兒媳愚見,皇后應當機立斷,安撫太子,替萬歲解圍。」
當下明白了對方的用意,卻不宜當面說破,「秦王妃所言極是。你先下去吧,事關重大,容哀家再想想。」望兒無疑是太子的心病。安撫太子最直接有效的辦法,就是殺死那個孩子。她若這樣做了,拓跋晃會就此罷手嗎?困駕逼宮,勢如箭已彈出,怕是,停不下來了……
也或許是借口,她捨不得——
全心全意地撫育了孩子一年多,她知道望兒是抱養的,可孩子卻把她當親媽一樣看待。對一個不足兩週歲的孩子下手,她做不到!
佛像砸毀了,經書燒掉了,唯獨剩下這一點點慈悲之心。縱使那個「菊夫人」居心叵測,孩子本身有什麼錯呢?冤有頭債有主——孩子是無辜的,該下地獄的是他的母親。
可作為皇后,她必須向太子表明一種態度。拓跋范正在為皇帝的安危忙於奔走,崔浩幾入東宮費心斡旋。太子終於答應撤去圍困盛樂行宮的一半兵力,還送去了兩車補給以示體恤。然而,拓跋燾的誠意在哪兒?
該有所行動了……
緩緩步入寢殿,輕輕坐在榻前望著熟睡的孩子,良久,轉向一旁的侍女吩咐道:「趁小皇子睡著,替哀家把他送回安樂殿去。從此以後,他與哀家再無任何瓜葛!」她若想洩私憤,可以馬上下令將這孩子處死。情急救駕,可以作為冠冕堂皇的理由。然而,女人唯有摒棄嗔妒,才可能具備超常的冷靜——
她不會殺這孩子。
拓跋燾回不來好說,若是回來了,她該如何向對方交代?即使她是為了他的安危著想,對方也絕不會因此而感激她。即使他退了位,他們卻依舊是夫妻。加之母子一場,她實在是於心不忍。
一念悲憫,放魚入海。風大浪大,是死是活全看這孩子的造化了。
猩紅的殘陽鍛燒著綿延的遠山,傍晚的輕風拂過枝頭,傳送著孩子焦躁的啼哭。
安樂殿裡亂作一團,賈周對哭喊著找娘的小皇子感到束手無策。一會扮作狗,一會裝成驢,累了一身臭汗,好容易熬到了晚膳,孩子卻再次哭鬧起來。
滿心怨氣,心裡連連叫苦。這皇后娘娘也不知道怎麼想的?撫養孩子一年多了,莫名其妙又送回來了,小皇子思念母親,嗓子都哭啞了,再這樣下去不生一場大病才怪。
急急火火地潛人去鍾粹宮傳喚乳娘,卻聽說晌午的時候人就被送出宮去了。人心都是肉長的,把不懂事的小娃兒一個人扔在這裡,這皇后娘娘就一點不心疼嗎?也不知道萬歲他現在怎麼樣了?萬一有個三長兩短,這孩子的小命怕是頭一個要了賬了。
「公公,公公——」門外忽然傳來當值宮女的大喊。
「喊什麼喊?萬歲不在,這安樂殿就能由著你放肆喧嘩嗎?掌嘴!」孩子哭鬧,宮女亂喊,心思煩亂的賈公公終於找著了出氣筒。
立在殿門兩側的小宦官奉命上前掌嘴,驚慌失措的宮女趕忙跪地求饒,「公公饒命,奴婢只是一時心急。宮門守衛傳進話來,小皇子的乳娘找著了。」
賈周當下消了火,下意識地朝門外張望,「人呢?」看在好消息的面子上,對準備掌嘴的小宦官擺了擺手。
「此時正候在殿外。」
「一群廢物!小皇子哭鬧不止,還不快把人叫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