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竹被押送回了秦王府,並沒有如想像中的那樣被就地斬殺,而是被叔孫王妃手下的惡婆子推搡著投進了一間昏暗的囚室。
週遭靜得讓人脊背發麻,半夜醒來的時候,甚至懷疑自己已經死了。
她睜著眼嗎?
沒有燈光,沒有月光,時間似乎都靜止了。唯一能感覺到的就是肆意啃咬著她的虱子、跳蚤,擦著她手背爬過的某些「毛茸茸」的東西。
秦王為什麼不殺她呢?是拓跋燾的旨意嗎?
他說過,不要她死,要她活受!
沒錯。她不會感激他的,他無非是在延續她的痛苦。在她痛苦的哀嚎中,尋求變態的快 感!
而叔孫王妃極不滿意秦王接到的聖旨,白折騰了一通——萬歲居然沒有將她賜死!想回娘家去問問她爹的意思,遺憾的是父親此時已身赴渭北平叛。
就這麼關著她嗎?那樣不是太便宜她了!等到秋後問審的時候,萬歲的火氣怕是早就消了,一道聖旨把她赦免了也說不定……
再三思量:「誘」不成就「逼」!她不親自動手的話,或者可以讓對方自盡。讓一個人自殺其實並不是一件難事,活得太辛苦,活不下去的時候,不如一死。
牢牢記著她爹當初的囑咐。在不能有傷,不能見紅的情況下,什麼東西能讓人痛不欲生?
慾望得不到滿足,或者被奪去唯一剩下的東西。
一個身陷囹圄的女人還有什麼?
尊嚴——
那個女人眼中特有的不遜,就像秋日裡傲然的菊花,任憑風霜來襲,依舊是一副錚錚鐵骨……
天終於亮了,而身在暗室中的蕭竹是不知道的。幽深的黑暗中,她渴望著能有一盞燈,將混沌的視線點亮。每當太陽如常升起的時候,人常常忽略它慈沐大地的恩澤,而此時,人的慾望,無非是黑暗裡的一縷微光。
很快,她的願望實現了,讓人欣慰的光明卻帶來了一張讓人倒胃的臉。想吐,好在她餓了幾天,胃裡似乎連稀薄的消化液都沒有了。
叔孫王妃——她是來「做掉」她的嗎?
女人朝跟班的惡婆子擺了擺手,昏暗的燭光映照著五官,在面頰上投下詭異的陰影,猙獰,醜陋,不輸給夢境裡的卡莉。「把那些點心給側夫人放下。點上燈,對了,還有鏡子。」
「鏡子?我用不著那個!」蕭竹極不友善,冷冷回了一句。
「不,你用得著。沒有它,你怎麼能看到自己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樣子?」冷眼觀望著端盤子的蒼老婦人把點心放在地上,陰陽怪氣地說笑道,「這些點心你隨便吃,管夠,吃完了姐姐我再叫人給你送。」
「若下了毒,你不妨直說。我不會推辭,你可以看著我把它吃完。」
「姐姐我是那樣的人嗎?我是心疼你,才專程給你送些吃的。妹妹不領情就算了。」轉身步向牢門,回眸一笑,「餓了這麼多天,別吃多了,別說姐姐沒提醒你,妹妹你可得悠著點。」
「多謝姐姐關心。」嘴上如此,可她不相信,對方是一片好意。
叔孫王妃回到臥房的時候,秦王拓跋翰正四仰八叉地躺在榻上生悶氣。
溫情滿滿地迎上前去,撣平羅裙坐在榻沿上,「王爺這是怎麼了,是在生臣妾的氣嗎?」
「父皇一道『滅佛詔書』,本王擱在寶塔寺裡的那些值錢玩意兒都進了國庫充了公。我高興得起來嗎?」轟隆一聲坐起身,「唉,那小賤人怎麼樣了?」
「不出意外的話,很快就會撐不住了?」舉重若輕,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
隱約有些擔心,「我說,你那點心裡不會是下了砒霜吧?若是叫起真兒來,父皇可不惜開棺驗屍啊。」
「我爹早說了,不能動手,不能見紅。」說著話,重新插了插鬢角的簪花,「可這犯人要是自己死在牢裡,那可就不關咱們的事兒了。」
「王妃有本事讓她自盡?」
「若是一口氣吃光那盤子裡的點心,她就解脫了。怕的是,一口一口的吃。」
「什麼?」
「是大食商隊自遙遠的大秦國帶來中原販賣的一種黑色藥膏,叫阿芙蓉。把它混在麵粉裡製成點心,吃了,就會上癮。」
「一旦上了癮又如何?」自覺孤陋寡聞,聽起來有些不可思議。
「往後,她再想吃那點心的時候,就得乖乖跪在地上求我。我要她學貓她就得學貓,我叫她學狗她就得學狗。不然,她就會很痛苦,彷彿有千萬隻螞蟻蜜蜂在啃她的骨頭。」兀自欣賞著花色靚麗的罩衫褥裙,「我高興了,就賞她塊點心吃,吃了以後她就如在雲端。神智清醒的時候也就是她最痛苦的時候,那麼清高的一個人兒,一想到要跪在地上求我,一氣之下還不直奔閻王殿了?」
如王妃所願,蕭竹終於還是放棄了一連幾日的絕食,想過死,只是,捨不得她的望兒。
也許她的望兒將來真得會做皇帝,她希望自己活著,希望自己能苦熬到那一天。不求母子相認,遠遠地看著就好,站在高高的大殿上的男子,是她親生的兒子。
吃下第一塊點心的時候,她為其中異樣的芳香而感到困惑,稍稍有些腹瀉,牢房裡被弄得很臭。而她不捨得一口氣把這些點心吃完,慢慢地吃,她會撐得更久一點。她不相信那個女人會有這樣的好心,在她吃完之後叫人再給她送來。
她甚至想過點心裡會有砒霜,氰化物,或者硫化汞,幻想著吃一塊兒就會一命嗚呼;然而,她沒有。最初是因為飢餓,可不知從什麼時候起,她開始對那些點心產生了強烈的渴望,一種近乎病態的依賴。
當她無法控制自己吃掉最後一塊點心的時候,終於明白,她上了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