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六,太子拓跋晃開始總管百官事務。拓拔燾下旨中書監穆壽,司徒崔浩,侍中張黎、古弼盡心輔佐,商議裁決日常政務。凡上書給太子時都要稱臣,禮儀與所稱呼的尊卑與侍奉天子一致。
無事一身輕,連日來長醉不醒,睡了醒醒了睡,佳人在側,雲裡霧裡。 不對——
人呢?
彷彿抱著個繡花枕頭……
極不情願地張開眼睛,將懷裡的枕頭扔到了一邊,懶散輕喚,「落羽,落羽……去哪兒了?」
當值的宮女疾步迎上前來,伏地回話,「書女她……」
「快說!」
「左昭儀一大早潛人為陛下送來些點心。書女接了點心,一個人拎著食盒去了假山上。」
歡兒……
拓拔燾的心像被什麼撞了一下,隱隱作痛。帝王薄情,一尾金鳳青雲直上,他幾乎把那個謫罪廚下的女子給忘了……
遂令宮女服侍著換上便服,散著發,披著貂氅,信步出了神泉宮門,遠遠望見假山上的亭子裡衣袂飄飄的清影,暗自盤算著等下該如何開口。
雁落羽迎著徹骨的冷風,獨倚危欄,兀自望著食盒裡似曾相識的點心發呆:終究是不能迴避的心結。當初因為樹椏上的一窩雀兒不了了之,始終是要面對的。送點心的人用心何其良苦,料定他會為這籠綠豆餅念及舊情……
「一大早,當心著涼。」沒留神,身後突然響起低沉而溫柔的男聲。
拓拔燾不知道該說什麼,想要說出來的話彼此大概都已心知肚明。不論送食盒的人用心何在,他想赦免高歡兒,使其不必在屈身廚下,做回他的高嬪,哪怕是個御妻也好。
「左昭儀派人送來了點心。」小女人望著精美的漆木食盒,不曾抬眼。
「呵,一起嘗嘗。」尷尬一笑。
「你喜歡的,給你留著。我習慣吃素。」清楚地記得這點心是蕨菜雞蓉餡兒。
「惱了?」女人的小臉上全無怒色,隱隱感覺到一股壓力。
「為什麼惱——因為做點心的人?」舉眉對視著男人焦灼的眼睛,「告訴我,你是思念多一點,還是愧疚多一點?」
「呵,」嗤笑出聲,「不說她。」急於迴避敏感話題,順手把食盒往一邊推了推。
「赦免了她吧,你心裡會好過一點。」
「真的嗎?這是你的真心話?」滿眼驚詫,將柔弱的身子裹進溫暖的貂裘大氅。
「如果我沒有出現,你們倆現在可能很恩愛。如今,鴛鴦兩散。我欠了她,奪了她的恩寵,有時覺得自己就不該出現。」
「要說欠,也是朕欠了她,關你什麼事?朕變了心,要了你,朕不放手,你逃得掉嗎?」不知不覺打開了話匣子,語重心長地說道,「朕當初因為你的死一怒之下謫了她,如今你好好地在這兒,朕不忍看她長久屈居人下。朕欠了歡兒的情,而朕更怕傷你的心……」
俯仰相望,環住他挺拔的腰身,「佛狸,一個有情有義的男人才值得我去愛。赦免了她吧,我沒你想得那麼小氣。只是從今往後有什麼心事都要跟我說,不可以一個人憋在心裡。哦,除了你的朝政。」
欣喜之下更多的是感激,深深吻上她眉間的「媚眼」,「晃兒自今日起開始主揆諸事,朕哪還有什麼朝政?只剩下你,讓朕牽心……」
「我也會做點心!」嘟起小嘴,揚起一臉甜美,活像個頑皮的孩子。
「呵呵,」笑得一片燦爛,「那就做一盒讓朕嘗嘗。」
「別小看我!我需要個烤爐,不妨在安樂殿裡弄一個。我從前在家用的都是電氣化設備。現在只能將就著用土辦法,所以,你還得給我配備兩個燒火的。有命從陰山回來,我發誓再也不燒火了。」
「朕還記得那雙可憐的小手,你不知道朕有多心疼。」輕撫著窈窕的肩臂。
低眉回憶起當初的情景,「沒看出來,怎麼看都是凶巴巴的。偶然之下知道你病著,之後就不跟你計較了。我之前是很任性的,因為時時刻刻要遷就你,現在變得連我自己都不認識自己了。」
「朕就沒變嗎?朕也不認識自己了……愛是很折磨人的事情,不得不為她『折』,不得不被她『磨』。始終未曾改變,絕非真的愛了。朕寵幸過歡兒,可朕從沒為她改變過什麼;你不同,把朕一身凌利的稜角都快磨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