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近正午,大街上鬧紅火的人群漸漸散去。雁落羽扒在窗口,眼看著沿街的商舖開了張,用鐫刻著吉祥祝福的「新桃」換下了「舊符」。
三五成群的禿小子在街道上玩耍,從細碎的炮灰裡翻找著未曾炸裂的鞭炮,時而用手裡燃著的半截土香點燃,扔向來來往往的路人腳下。隨即頑皮地吐一吐舌頭,一溜煙地逃進了深巷……
「徒兒,還有沒有膽量到集市上閒逛?」拓拔燾盤坐在榻邊的筵席上抱著加了香片的碳盆,一臉嘲諷的壞笑。
「那得問你還有膽量帶我出去嗎?」雁落羽滿心挫敗,靠在窗口百無聊賴地攪動著衣襟。
帝王轟的一聲站起身,微微提起嘴角,換了一臉渾濁的表情,「不怕死的就跟我來!」音色平穩,聽不出是戲謔,還是賭氣。
「誰不去是小狗!」近乎挑釁似地直視他的眼睛。
「去哪裡?」先她一步到了門口。心裡以為:行像的人群裡出了人命,此地斷然不宜久留。不擔心被「有心之人」查到蛛絲馬跡,也得預防被官府稽查,到時候盤問起他的身份可就不好辦了。
「過年的時候,你這當主子的總得派送個什麼新年禮物吧?我親爹活著的時候還給壓歲錢呢!」
大掌托起她的後腦,欣然笑歎道,「好——你就當我是你親爹吧!」嘴裡忿忿嘟囔,「一大早已經被店小二壞了心情,剛忘了,你又來?」
「想歪了,我才沒有糗你的意思!」抿嘴一笑,挽上健壯的手臂,「師傅,打算送徒兒些什麼好東西?」
「你以為這集市上有什麼可送東西?」天下的好玩意兒自然都進了宮裡。
「誰知道呢?去看看嘛,宮裡的姐妹們都托採辦代買漂亮的首飾。當朝的皇帝老子平日裡不喜奢華,宮裡造辦處的工藝廢弛,做出來的東西跟外面的根本沒法比。」
帝微斂眉心,「怎麼從沒聽人跟朕提起?」
「那些美人嬪妃們都忙著討好你,一個比一個穿著樸素,哪兒像是貴族婦女啊,跟農婦差不多。女主子們深明大義,德才兼備,平日裡囑咐我們這些下人,你老人家搜刮來的銀子是用來打仗的,不是給女人造首飾做衣裳的。」陰一句陽一句,辟里啪啦地一通數落。
「什麼——搜刮?掌嘴!」在凍得微紅的香頰上輕輕拍了一巴掌,「那叫『取之於民,用之於民』。」
「切!你確定天下的人都那麼想打仗嗎?多半是為了滿足你自己稱王稱霸的野心。」
釋然輕歎,舉目望向窗外,「朕只知道天下萬民都盼望著自己的國家強大,沒有烽煙戰火,一片富庶繁華。朕的野心合民心順天意。」低頭看了看滿眼仰慕的小女人,「呵,幹嘛這樣看著朕,朕今天不過是個做點心的伙夫。」
「呵,哪有伙夫稱孤道寡的?」一口一個「朕」,總是改不了口,「再說,做點心的也沒這個野心,沒這個氣度。」
當下扯開一抹燦爛的笑容,幾乎讓人忽視了臉頰上的傷疤,「朕剛發現,你也挺會逗人開心的,平日裡怎麼總是跟朕對著幹?你看在這幾句漂亮的奉承話份上,朕就破例送你幾件奢侈的東西,隨你挑——咱們拿了就跑。」
「拿了就跑?」不可思議地眨了眨眼睛,嘴裡小聲嘟囔,「難怪你下輩子會做強盜……心理這麼陰暗,哪裡像個皇帝?」
「不跑怎麼辦?朕身上了可沒有那麼多銀子。」
「那就拿幾個小錢買盒胭脂什麼的,禮物就是個心意,原本無所謂貴賤。」想了想,撲哧一聲笑了出來,「我是不是碰到了歷史上最寒酸最小氣的皇帝?特指對待女人方面。看看人家唐——唐什麼宗,霸佔楊貴妃的那個?」
「該死,管他什麼宗。朕把錢花在女人身上,老夫子們會上表直諫。朕把錢花庸兵打仗上,你又來笑話朕?」伸手往衣襟裡摸了摸,大掌一攤,「喏——這個!朕破天荒才命人造辦出來,你居然把它丟掉?」
掌心靈光乍現,正是那只貝母天眼,落羽一時間說不出話來,安撫著心底蕩動的感傷,「你在哪裡撿到的?武周川那麼長,當初,你走了多久,找了多遠?」
用力將她壓向懷中,回味著離別的苦楚,「路長水長情更長,月圓天圓人難圓……心裡想著念著,管不住腿,天知道走了多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