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著一對兒「大男人」十指交握,店小二震驚到下巴脫臼。
雁落羽的思緒深陷於帝王眼中的迷離煙雨,終於被摔得粉碎的茶壺驚醒。迅速抽回玉手,尷尬地岔開話題,「師傅啊,那個,那個,那個——看熱鬧的路人越來越多了,咱們不如把這些乾糧打包帶走,早些趕路吧。」
拓拔燾匆匆掃過店小二見了鬼似的眼神,窘迫得前言不搭後語,「好,好啊,趁此時天氣不熱,早點上路吧。」
「喂,現在是十冬臘月吔!」暗暗使了個眼色,嘴裡小聲埋怨道,「什麼季節了還怕熱?還沒吃就撐糊塗了?」
帝一時失語,恨不能給自己兩嘴巴,長噓一聲回應道:「還不是因為你,害的人一宿沒睡好,為師這腦袋貌似不大清醒。」熬了整晚,身上的弦兒一直緊繃著。直到黎明前順利出了宮門,這才稍稍放鬆了下來。
「拜託!你又在胡說些什麼?什麼跟什麼,容易引起別人誤會……」旁人已經把他們倆當作「玻璃」了,他還在說「因為她」什麼的。越抹越黑,真把人給氣死了!
崩潰了——
拓拔燾迅速意識到自己接二連三地說錯話。無奈之下,鄭重地對著店小二解釋道,「小二哥莫見怪,絕非你想像中那樣。我是他師傅,這娃兒從小就跟著我學徒,把我當他親爹一樣。」意識裡不由捶胸頓足,在腦袋上用力拍了幾巴掌:為什麼要解釋呢?對方愛怎麼想關他鳥事?這下倒好,隔壁幾桌的客人都豎起了耳朵。
店小二趕忙陪著笑臉,世故地打著圓場,「二位客官多心了,小的看得出來,兩位這年歲明擺著,不是師徒就是父子。」
他看上去真有那麼老嗎?帝王微斂濃眉,下意識地摸了摸下巴上微微泛青的胡茬。心中不悅,吆喝著身邊的「徒兒」,「帶上乾糧即刻上路,順便到人堆裡湊湊熱鬧。」
「是,師傅。」小女人風捲殘雲似地包起桌上的燒餅裝進肩頭的褡褳,忍不住臉上得意洋洋的壞笑:店小二一不小心拍到了驢蹄子,皇帝老子最忌諱的就是他們兩人的年齡,忽然間長了輩分,心裡怕是接受不了了。
拓拔燾拉著張驢臉大大咧咧地擠出了客棧大門,落羽跟在高大的身影之下亦輕輕鬆鬆地擠進了人群。鑼鼓聲越來越響,遠遠看見花車上交腳端坐的佛像。
「佛狸,那車上供養是哪尊胡神?」緊緊牽著暖烘烘的大手,生怕被熱烈圍觀的人群擠散了。
「彌勒佛。」不冷不熱的回答。彌勒下生——轉輪王出世。世人心目中的彌勒佛會是誰呢?當然不是他,他棄佛修道改了祖宗的信仰,且長久以來壓抑敵視沙門——
是晃兒,佛徒心目的中的轉輪聖王非袒護沙門的太子拓拔晃莫屬。
女人明朗的歡呼聲打斷了沉思,「佛狸,你看,那邊有人在搖繡球耍獅子!」
低頭覆在她耳邊,「你長這麼大第一次看見嗎,幹嘛那麼大驚小怪的?宮裡舞獅的伶人演得比這不知精彩多少倍。」
「我又沒看過,也從沒見你看過。再說,就算演出來感覺也不一樣。宮裡的獅子是你私人的玩偶,這裡的獅子是彌勒佛的行壇護法。」
「哪有你說的那麼神聖?多半是為了廣造聲勢,招攬信眾。前些時日,因為晃兒三番五次說情,朕——咳,為師的終於還是答應釋放了那個曇耀和尚。」
「曇耀和尚?沒聽你說過這個人,幹什麼的?」
「乃是一遊方僧人。當初在武周川水岸拾到你丟掉的衣物。從那以後就一直關在牢裡候審,太子若是不提,朕幾乎把他給忘了。前幾日出獄後,朕心血來潮會了他一面,對方說他雲遊四海,觀京西武周塞之地理水文,背靠武周山,面臨武周川,乃祥瑞福地。因而建議朕依山鑿石開窟五所,個鑿一尊佛像,保我大魏帝業永昌。」
「開鑿佛窟麼?不知道會不會顯靈。不過沒關係,猜你也不會答應。」那傢伙認定要把「抑佛揚道」之路走到黑。鑿建石窟非同小可,那代表著他可能一百八十度地轉變了政治立場。
「轉輪聖王就留給我兒晃兒去做吧,我在胡人眼裡早已打上了夜叉明王的烙印。漢人也不怎麼歡迎我這個半路出家的太平真君,唯獨在你面前還能找回一點自信。」
鑼鼓聲震耳欲聾,四隻金毛銅腦殼的大獅子翻著跟頭從眼前略過,行像的花車轉眼之間來到了面前,佛幔下寒光乍現,明晃晃的刀鋒嚓啦啦彈出佛像四角的基座驚起人聲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