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愛一五一十地說起雁落羽求他幫忙入獄探望哥哥的事,硬生生地把腦門磕出了血,「萬歲,書女亦是思兄心切,生怕惹得龍顏不悅方才出此下策。原想著偷偷去,速速回,沒料到竟碰上了公主。」暗自咬腮:量萬歲不會怪罪他,此時對方心裡多半是急著尋找台階下。
「她如何與你說的?」
「她說——」編吧,揀好聽的說準沒錯,「她早先啟奏過萬歲,被萬歲駁了回來。再去央求,又怕萬歲發火。可眼看到了年關,她無論如何也要去看看親哥,沒有妹子自個兒錦衣玉食,把哥哥扔在大牢裡不聞不問的道理。」
拓拔燾略感安慰,強撐著面子問,「沒提及其他的事?譬如——」
「提了,見奴才心有顧慮,於是說起司馬寶胤。」
「呃?」兜了一圈,終於問到了重點。可,這傢伙也太直接了……
「小奴不敢說,求萬歲恕小奴無罪。」
「但說無妨,朕要聽原話。」
「書女說,萬歲爺心眼小,對她總是疑神疑鬼。之所以不准她去探監,多半是因為司馬寶胤。其實她跟那中書博士原本就沒什麼關係,不過是人言可畏,描摹地有鼻子有眼。可惜她不論怎麼保證,萬歲您就是不信,為此她不知道有多傷心。」
「明知朕眼裡容不下沙子,還敢忤逆抗旨!」語調沉了下來,心已軟化了大半。
「書女說。長兄如父,她寧可死也不能留下個不孝不義的罵名。」這故事編的,別說感天動地,把他自己都快感動了。連急帶嚇流了幾滴貓尿,揚手往臉上抹了一把。
「行了行了,好歹是半條漢子,哭什麼?莫要再耽擱,隨朕去牢裡。朕要親口問問,是不是像你說的那樣。」此話不像出自雁落羽之口,她——有那麼深明大義嗎?小女人一個,就曉得死鑽牛角尖,惹他生氣!
宗愛長噓一口氣:他就知道會是這樣的結果……
踏著夜色,跟在皇帝老子身後暗自嘀咕:這當奴才最重要的是「抱對粗腿」,跟對了主子錯的也對的;跟不對主子,對了也是不對。高常在啊,你就認命吧!不是宗愛不幫你,是實在幫不了你,萬歲的心不在你那裡,到頭來只會連累小奴。
禁衛軍已接到了盤查宮苑的旨意,熊熊的火把照亮了萬年北方的天宇。拓拔燾拉著張臭臉跨進天牢,監守和獄卒倉皇接駕,伏跪在地。
「諸位平身。監守,帶朕去見書女。」懶得廢話,逕自向天牢深處走去。
巷道上空蕩蕩的,迴響著沉悶的腳步聲,看了看擦身而過的監捨,在牢門的玄關處停下腳步,「女犯關押在何處?」
監守趕忙回應,「回萬歲,須再往裡走百餘步,此處乃是關押男犯的地方。」
「司馬寶胤何在?」純屬故意找茬。
「關在這兒頂裡面的一間。」
「前面帶路,朕要見他一見。」
獄中晝夜不分,寶胤和乞伏暮殳聊得正起勁兒,忽聽監守厲聲呵斥,「大膽!何人喧嘩,當這天牢裡是插科打諢地地方?」
乞伏暮殳一轉頭,一眼就認出了皇上,依照妹妹臨別時的交代趕忙起身叩拜,「臣乞伏暮殳叩見萬歲,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拓拔燾見對方謙遜有禮深感欣慰,輕提唇角詢問道,「關在大獄裡這麼久,不恨朕嗎?」
「臣不敢有一句虛話:之前恨過。然而舍妹來時將萬歲之良苦用心對臣解釋地清清楚楚,再三囑咐微臣要時時感念聖恩。」
「朕何時與你有恩?」明知故問,旨在探探對方話裡的虛實。
「舍妹說,微臣在獄中的飲食起居乃是萬歲下旨格外優待的。還說萬歲並不想殺臣,讓臣體諒聖心,靜候樂平王謀反的一案早日了結。」
「好,果然是皇族血統,氣度不凡。朕問你,那日書女來此探監,因何與公主起了衝突?」
「說起這事——要怪微臣……」
「怎麼?」不是因為司馬寶胤嗎?
「萬歲知道,乞伏氏與赫連氏本有亡國滅種,不共戴天之仇。當日寶音公主出言不遜,辱沒我先祖,暮殳忍無可忍頂撞了幾句。絳蕊從中調停,誰知惹惱了公主,挨了公主倆嘴巴,還被關了起來。」
「此話當真?」
「絕無虛言,臣可以作證。」站在隔壁牢房裡觀望的司馬寶胤忽然插進話來。
「朕沒問你……「淡淡瞥了對方一眼,「來人啊,掌嘴!」」喏。」獄卒摩拳擦掌蜂擁上前。
「臣的話句句屬實,臣之心日月可鑒,萬歲因何處處針對微臣?前次是因為出征在即,穩定政局。這次又是因為什麼?」什麼都是借口,他知道是因為落羽。
「公主乃是金枝玉葉,你個喪妻的鰥夫不知檢點,三天兩頭勾著她往這大牢裡跑+——成何體統?朕掌你的嘴,已經算便宜了。」掃了身旁的獄卒一眼,「打!」
牢門的鎖鏈被監守稀里嘩啦地打開,啪啪幾巴掌下去,濃重的血腥味在陰冷地空氣中氾濫開來……
乞伏暮殳看得明明白白,這皇帝老子分明是藉故動刑,公報私仇。說他司馬寶胤勾搭「金枝玉葉」一點不假,然而這「公主」指的不是赫連氏的賤種,而是暗指他那妹子——乞伏絳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