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拔燾下朝回到了安樂殿,整個早朝腦袋裡裝的都是告病的小女人。讓太子總攬朝政無疑是個英明的決定,他本人壯懷不在,貪享安逸,長此以往難免落得個夏桀商紂似的千古罵名。
被眾人伺候著換上便服,不上朝的時候他還是喜歡胡人的衣服。摘下金冠,在偌大的銅鏡前照了照,從容自若地出了宮門。
「萬歲。」宗愛一見主子出來,便緊跟其後。
「朕去驚鴻軒,不需要你侍駕,自個找地方歇著吧。」
「喏。」深鞠一躬,謹慎地退了一步,目送高大的身影消失在環廊的拐角。
皇帝老子欣然掃視著簡潔質樸的環廊,原本可以雕樑畫棟弄得更漂亮些,可那小丫頭執意要求「原生態」,無形中為國庫省下了不少銀子。
呵,她到像他的女人——不喜奢華,不好珍玩……
一抬眼,廊上忽然冒出個人影。以為自己眼花了,剛剛怎麼沒看到?不是自己的精力越來越差,就是大白天活見鬼了,看著有些眼熟,走近幾步悵然停下腳步,「貞賢?」
女人一瘸一拐地迎了上來,附身叩拜,「奴婢叩見萬歲,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往日裡朝夕相對,難免有些心痛,「快起來。你這腿……」
雨夜般幽暗的眸子霎時蒙上了一層淚光,「主子成了別人的奴才,奴才的奴才斷條腿已經是不幸中的萬幸了。」
窩心,眉宇間漾起淡淡的愁思,「歡兒她——還好嗎?有沒有去探望過她?」
「回萬歲的話,常去。主子過得很好……很好……」順著眉眼,淒然呢喃道。
「歡兒一向是清高的女子,寄人籬下,朕知道她心裡苦。」
「奴婢斗膽:縱使主子有錯,萬歲為什麼不能原諒她一次呢?明知寄人籬下,為什麼不肯把她接出來?」
「這……」落羽倔強而憂傷的眸子一閃而過,忽然找到了癥結的所在。他常常會有赦免高歡兒的衝動。之所以沒有付之行動,多半是因為「她」。在眾多的女子之間周旋,男人心裡的那桿秤很難做到公平,總會有傾向性,偏袒這個,同時就傷了那個。
這個時候,「舊人」常會抱怨負心薄情,貪新厭舊。而大多數情況下,「貪新」是事實,「厭舊」絕非男人初衷。關鍵是「新歡」要唯一,要專寵。稍不如意,就哭、鬧、上吊、投湖、失蹤……
旁人可能會說,「不如回去找故人吧?」無奈男人生就是一往無前的本性。一想到從此之後就要面對「故人」心存怨氣,嘮嘮叨叨,彷彿這輩子高他半頭似的跋扈,男人寧可去尋找新的愛情。
女人不會明白,回心轉意跟跪地懺悔根本就是兩碼事情——
回心轉意是因為念及舊情,跪地懺悔是為了改過贖罪。而男人,可以承認自己有情,卻死也不願承認自己有罪。
令人不解的是選擇了錯誤的目標,就不能重新選一次嗎?沒錯過,怎麼能知道「舊人」的重要呢?可惜女人的答案彷彿都是一個娘教出來的:我這輩子都不會原諒你!
那他們還能期望什麼?男人一旦跪下來,還有愛情嗎?
以決裂捍衛忠誠未免有些冠冕堂皇;女人,多半是不自信吧?
其實她們最清楚自身的一大堆毛病。明知不如,所以嫉妒。她們太清楚,男人移情別戀常常是被自己的不足之處所吸引。譬如一個年老色衰的女子看見夫君新納了年輕貌美的姬妾,譬如一個恪守禮教的妻子看見丈夫懷抱著妖嬈尤物。因為嫉妒嗔怒便輕易喪失了判斷力,徹底否定了自己……
貞賢望著低頭沉思的男人沉默良久,淒然開口道,「萬歲贖罪,這不過是貞賢一廂情願的想法,主子說:她對您,已經絕望了。」
「呵,那就由她絕望吧……」意料之中的對白,頹然拂袖而去。
身後女子淒婉沉吟:「三千怯風流,明朝怨白頭;回眸百媚休,獨上長門樓;輪迴應有時,恨叫無情咒;妾身漢武帝,君為女兒羞;彼時再藏嬌,長門不復留;六宮粉黛棄,三生望情樓……」
帝王微微轉頭,輕佻濃眉,「輪迴應有時,朕等著,報應……下去吧,朕不想殺人。」
「不必等——你的報應,此時就在天牢裡……」氣若游絲,一心求死。
「什麼?」赫然停下腳步,脊背發涼,警覺地望向橋廊盡頭。
「驚鴻軒裡沒人,那薄情的人兒正在天牢裡偷會情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