濕冷的空氣迎面襲來,疲憊的腳步聲停在半敞的殿門外。滿是補丁的襦裙擦過破舊的門檻,殿宇中隨即響起老婦人病弱無力的呼喊,「風兒,風兒?鍬風,你回來嗎?」
雁落羽面色潮紅攏了攏凌亂的秀髮,裹著男人寬大的錦袍交臂抱緊雙肩。虛軟的身子斜倚在天王腳下,羞答答地躲在拓跋燾身後,下意識地掃過婦人的臉,迅速避開對方詫異的視線。不語……用力攥緊男人的後襟。
「你是?」拓跋燾上下打量著徐娘半老的潦倒婦人,為對方臉上歲月風化的痕跡感到惋惜。鍬風,是那個刺客的名字嗎?再一次想到南康公鍬鄰,一老一少容貌酷似,莫不是一對父子?
無意間撞見一雙「野鴛鴦」廟內偷歡,全身淌水的婦人不免尷尬,趕忙退出了殿門外。嘴裡彷彿是在道歉,又像是在虔誠懺悔,「阿彌陀佛,罪過罪過。」
「夫人留步。敢問夫人是在找人嗎?我二人說不定在路上見過。」拓跋燾急欲證實心裡的猜測,連忙上前追問。
「沒,沒什麼,沒找什麼……」婦人隨口搪塞,隱約感到男人目光的壓迫。
雁落羽怯怯抬眼,仔細端詳,眼前這名婦人雖然穿得破破爛爛,卻不像是普通的山野村婦,非但言行謹慎,舉止步態都像受過專業的訓練。不禁回想起自己剛進太樂署時受訓的情景。
拓跋燾在婦人低垂的臉上讀出了濃重恐懼,趕忙換上一臉溫和而詭異的笑容,「我二人來時路過孤山軍營,撞見數名士兵押送著一名容貌俊美的黑衣兒郎去往京城。這兵荒馬亂的年月,軍營裡不知又出了什麼大事?大嬸在這附近住嗎?可否聽到什麼傳聞?」
婦人剎那間花容失色,猛然轉身圓睜著空洞的雙眼望著遠方破敗的佛塔,「業障,業障,該來的,終究會來;該走的,終究會走……」
「怎麼,大嬸認得那名男子?」雁落羽大膽猜測,忍不住插進話來。
「嗯。」自知失語,連忙否認,「不,不,不認識……」
拓跋燾打量著婦人焦灼不安的神情,轉身望向春色未消的小女人,「呵,夫人似有難言之隱,我二人不便勉為其難。」掃過天王像猙獰的臉,淒然哀歎,「唉,一人作惡,又要枉死多少冤鬼……」
婦人愕然抬眼,手中的木杖啪的一聲落在地上。顫抖著嗓音輕問:「那惡兒所犯何罪?閣下怎知道許多人會因此而被牽連枉死?」
「看似用過重刑,悲從心生,隨口一說。」觀察對方的反應,足以說明與案犯不尋常的關係,除卻案犯的安危,此婦貌似更關心可能被牽連枉死的「某人」。
雁落羽撐起骨酥筋軟的身子,搖搖晃晃地站起身,「大嬸,我這個人向來不會轉彎抹角。救人如救火,我家先生雖不在朝為官,卻有不少位高權重的朋友。就連中山王和樂平王這樣的大人物都待之為上賓。」感性有時也是女人的優勢。第六感告訴她這位大嬸與那人犯一定有著非同一般的關係。先加個砝碼誘惑一下,對方應該很想救人吧?
「什麼?先生認得樂平王?」暗淡的眼中瞬間閃過奪目的光華,冥冥中減少了幾分距離感。
「在下一介布衣,深蒙王爺抬愛,愧不敢當。」拱袖謙稱,暗中與撒謊不打草稿的小丫頭互換眼色。
「大嬸也認得樂平王嗎?照這樣說大家就是一家人了。」小女人佯裝欣喜,討巧地敲著邊鼓。
「實不相瞞,樂平王與奴家有恩。幸得王爺相助,我母子二人才能活到今天。」
「母子?」眨巴著無辜的大眼睛,誇張的驚訝,「大嬸莫不是說,被抓獲的那個黑衣人是您兒子?」
「據二位的一番描述,多半是犬子鍬風。」
鍬風?拓跋燾拾起亂丟在地上的衣物,在小丫頭耳邊柔聲叮囑了幾句,謹慎詢問,「敢問夫人可與南康公鍬鄰沾親帶故?」
「休提那負心人!」從牙縫裡狠狠擠出幾個字。
明白了。案犯果然是鍬鄰之子,而這婦人多半不是南康公三媒六聘的妻室。
雁落羽輕咬著舌尖躲入天王背後,飛快地穿起衣服。來不及繫好腰帶就急急火火地衝了出來,「是啊是啊,碰到那種千刀萬剮的不提也罷。眼下救人要緊,鍬風是奉樂平王爺之命入營刺探的嗎?」
「不,不是。」婦人用力皺起眉心深刻的「川」紋,「只怪風兒生性嗔佞好鬥。為報前時的一箭之仇,一早就買通了琅琊王軍中的小廝暗通消息。昨夜得知營中幾名大員皆中毒腹瀉,以為天賜良機,遂撇下我一人趁夜而去。」
「冤冤相報何時了?一念嗔心,即入地獄。」雁落羽始終覺得哪裡不對勁,卻怎麼都理不清思緒。
相比之下,拓跋燾要清醒得多,本就猙獰的臉龐看上去越發渾濁:通信的小廝提前就知道司馬寶胤暗中下藥的事?案情錯綜複雜,當務之急是說服三緘其口的鍬風指認出透露消息的那名「小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