寺院門前的大路上長滿了茂盛的野草,湮沒了斷作兩截的拴馬樁。廟門剝落了朱漆,吱嘎吱嘎地隨風擺動。石階風化的縫隙成了狗尾草的樂園,幾聲哀怨的蛐蛐叫穿透了清冷的雨聲。
略顯急促的腳步聲迴響在結滿蛛網的前殿內,事實上這座廟宇也只剩下這前殿尚有一方還算完整的屋頂。天王一身浮土,依舊橫眉怒目。拓跋燾逕自抖落了一身風塵,舉步湊近望著半截浮屠發呆的小女人,「在想什麼?」
「一個尚未發生的淒美故事。」揚手攏了攏貼在頰上的濕發。
「沒發生的?」仔細品咂對方話裡的意思,「你的意思是說,將會發生?」
「是的。將會發生。故事很淒美,可對於你來說,或許不是。」
「何出此言?譏諷朕冷酷無情?」十二分的敏感,猶如露出獠牙的野狼。
女人淡淡搖了搖頭,「我只是在陳述一個事實,沒有多餘的用意。我之所以這麼說,是因為故事發生在洛陽,而用不了幾年那裡就會被你摧殘得滿目瘡痍。」
「換而言之,朕奪取了劉宋腹地?」狂喜,不論這預言能否應驗,他都為此感到開心。
「一定會的,毋庸置疑。多年之後,大魏國還會出現第二位英主,洛陽將代替萬年成為新的國都,一段淒美的愛情故事就發生在那個年代,洛陽。」
目光無比溫柔,炙熱的大掌握緊她的肩頭,「你讓我想起那晚關於蠍子的故事,就像英勇的王者企圖暗殺的女巫。你是怎麼知道的?占卜?」
「我可沒那麼高深的道行。早說過,我不屬於這裡,我不是人,是妖。」風兒浮動散亂的髮絲,目光始終落在窗外,言語間充滿無限期許,「或許,除了愛與恨,還有第三條路。守候是苦,不如遺忘……」
「遺忘亦是苦,死去的人尚且難以忘懷,何談忘記活著的人?心中有情,何從相忘?心中無情,從何相忘?塵心不死,青燈黃卷不過擺擺樣子。」
「伽藍煙雨,敗寺秋風,世事無常,我的心從沒像現在這樣寂靜。」故事裡的癡情男女在無望的苦等中錯過了一生,累世的情緣卻在輾轉的輪迴中落地生根。煙花易冷,人事易分,她沒有那個女人幸運,即使她願意為相思而白頭,也沒有人會為她死守一生。
淚水不知不覺漲滿了眼簾,低聲清唱著周傑倫那首淒絕斷腸的《伽藍雨》,「繁華聲遁入空門折煞了世人,夢偏冷輾轉一生情債又幾本。如你默認生死枯等,枯等一圈又一圈的年輪。浮屠塔斷了幾層斷了誰的魂?痛直奔一盞殘燈傾塌的山門。容我再等歷史轉身,等酒香醇,等你彈一曲古箏……」
一等,再等,復三等——
聲聲啼血,字字懺情。
拓跋燾的心情被攪得糟糕透頂,煩躁不安地打斷了要命的歌聲,「此歌當屬樂府,卻又不似尋常格律。何人空城枯等?在等何人?朕心裡好亂,把那個故事講給朕聽聽。」
「將來,大魏國遷都洛陽的時候,劉宋早已被南齊取代。從此,魏與齊開始了長達23年的戰爭……
故事就這樣開始了:
一名年邁的僧人在禪寺裡誦經。窗外下起了雨,僧人手拿木魚出了禪房,一簾煙雨勾起了難斷的相思。
宋文帝時,一位將軍奉命駐守洛陽,有緣邂逅了一名女子,兩人一見如故,隨即私訂終身。恰逢魏軍南下,將軍奉命出征,臨別時拉著愛人的手承諾:『待我得勝歸來,一定娶你為妻。』
倆人依依昔別,女子滿心牽掛,目送將軍出了城門。
一去數月,洛陽失守。劉宋撤兵,身負重傷的將軍流落到伽藍禪寺。復原後本想回朝,得知宋帝亂殺良將,回去只有死路一條,無奈之下落髮為僧,盼望戰火平息後再回到她身邊。
故地的城門旁,一名女子時常坐在石板上眺望遠方。每每遇到前方歸來的人,便上前打聽將軍的下落。
始終沒有消息,可她從未放棄,日復一日的苦等。
事情一傳十,十傳百,終於傳到了藏身伽藍寺的將軍耳朵裡。然而他卻不能回去,敵國遷都洛陽,戰爭還在繼續,他必須活下去,等到戰爭結束那一日。
多年以後,戰爭終於結束了,將軍回到了朝思暮想的地方,來到了斑駁不堪的城門前,站在枯死的老樹下,撫摸著她坐過的石板……
耳邊傳來悠揚的牧笛聲,路人無意間說起,曾有一名癡情的女子坐在這裡,苦苦等待著出征的歸人。
他在破敗的孤城裡尋覓,始終不見愛人的蹤影。城中的老者告訴他,直到臨死的那天,她還在等,還是一個人……
僧人靜靜地坐回蒲團之上,專心致志地敲打著木魚。落雨紛紛,打濕了禪房外那塊溫潤的石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