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空下遠山如黛,轟轟的天籟夾雜著斷續的蟲鳴。突兀聳立在曠野上的小山越來越近,腳下柔軟的草甸漸變為細碎的沙石。
拓跋燾揮手示意隨駕親軍就此止步,徒步跟在沉默不語的小女人身後。行至百步,終於找到個無關緊要的話由,「山上遍佈紅沙,草木稀疏,怕是鮮有蠍蟲出沒。」
「沒有最好。」懶得回頭,索性開門見山,醉翁之意不在酒,他又不是專程陪她來捉蠍子的。
難得對方如此直白,他早已厭倦了轉彎抹角,急走兩步雙手冷不防握住單薄的肩膀,「落羽——」
「你不要碰我!」莫名排斥,猛然掙脫。回望一眼轉身想逃,卻被一雙堅強的鐵臂蠻橫地鎖住了腰身。「放手!放手啊,你聽到沒有?」用力摳搬著腰間交握的長指,洩下臉頰的淚珠兒隨著微涼的夜風翩然灑落。
「朕知道委屈了你,讓朕看看……」用力扳回恣意扭打的身子,迎上她淒迷的淚眼,「朕的錯,往後再不會了。」傾心覆上因抽噎而微微顫抖的櫻唇,縱情之時,冷不防遭遇了一記響亮的耳光,
餘音迴響,盛怒之下狠狠搖晃著女人單薄的身子,嗔目暴吼,「為什麼?告訴朕,到底是為什麼?」貴為一國之君,他是頭一次向他人低頭認錯,對方不解恩寵,反到給了他一記無情的耳光。怨恨委屈一時間襲上心頭,歇斯底里的怪異神情下瀰漫著濃重的殺機。
「雁落羽已經死了……」如今的她,不再屬於他了。
「混帳話!你是朕的,生生世世都是朕的。你以為『死了』就意味著解脫?」
「身陷地獄尚有脫苦之日,你這算什麼?」用力推拒著蠻橫壓向眼前的胸膛,放縱地哭喊,「混蛋!你只想著自己,考慮過我的感受嗎?跟你在一起很痛苦,我求你不要再糾纏我!」
「朕無心傷你……」他不知道該怎麼解釋。或許她說得對,做他的女人注定是痛苦的。
「可我受夠了!我不稀罕榮華富貴,只想過尋常人的生活。你用不著像守衛你的國土一樣看著我,我只是個無足重輕的小角色。沒了我,萬壽宮裡還有上萬個鳥籠,你愛提哪個就提哪個!」
注視她良久,忽而開了口,「你心裡有了別人?」惶恐,發覺自己對於這個女人失去了把握。忽然明白,曾經的狂妄自負都建立在小女人單純的愛情之上,他要了她,知道對方會深深地迷戀他。當她心灰意冷了,移情別戀了,他又能把她怎麼樣呢?
殺了她,她還是不愛他。強迫她留在籠中,她只會更恨他。殺戮對於一個超脫了肉體的虔誠佛徒是毫無意義的,他該如何鎖禁一縷叛逃離去的靈魂?
「那又如何?」舉目迎上那雙疑惑的狼眼,並未否認。
「司馬寶胤?」字字千鈞,心底竄動著地獄的烈火。
「猜對了。」語調淡漠而堅定,「你可以阻止兩個活人長相私守,卻阻止不了一雙往生的靈魂共赴極樂。」
「別太自信。只要朕願意,頃刻之間就能摧毀你不堪一擊的愛情。」一腔嫉恨,幻想著將對方推入無盡的地獄,殊不知一念地獄,真正落入地獄的人卻是自己。
女人嘲諷苦笑,「呵,毋庸置疑,你已經用強大的事實證明了自己。之前,你已經殺了一個女人,毀了一顆癡心。」
「雁落羽!」憤恨,哽在那裡久久打量著對方,「緣分已盡,強求無益。如此,朕便成全你,將你配予司馬寶胤。如何?」
「一言既出——」
「駟馬難追!」心被嗔妒之情填滿,隱約浮起一縷陰鬱的邪念:奴兒,你終有一天會明白,世間的男人都是一樣的。為此,朕要把公主許給寶胤,而你雁落羽只是個陪嫁的附屬品。如果對方拒不接受與皇室聯姻,就永遠沒有機會得到你。而他若答應了這樁婚事,變質的感情注定成為你的地獄。
落羽如釋重負,卻又隱約察覺到心底失落,望著無邊的衰草幽幽地說:「多謝,多謝你放我一馬。」
「別急,那是以後的事情。」拇指撫過她額前細長的傷疤,「現在,說說關於捉蟲的事。」
「你明知道是個借口。」尷尬地撇了撇嘴角,輕歎一聲背向對方,「我只是不想他因為那塊腰牌而受到牽連。」
拓跋燾滿心醋意,言不由衷地嘟囔道,「朕還是頭一次覺得你善解人意。」用心的對象不是他,實為可惜。
蒼天作證,她對他的付出比這多得多,他一點都沒有感覺嗎?怎奈一切都過去了,還提它做什麼?無心解釋,強忍著心底的落寞岔開話題,「回營吧?」
「捨不得。今日一別,便是浩淼天涯。」放任自己從背後環住她柔弱卻又傲骨凜然的身子。他會念著她,愛情卻不會再有下文了。她有了別的男人,而他容不下不忠的女人。
「舊情不在,相擁亦是天涯。」急於搬開他的手,卻莫名握緊他的手背久久不願放開,「別時勿言莫相忘,何不當做一種解脫。」
「對於你是,對朕不是。」糊里糊塗的愛上了,糊里糊塗的執著。終於想要認真的錯一次,卻連做個昏君的機會都沒有了。
對於感情,他一向難以收放自如,否則也不會甘於承受長久的寂寞。釋放是苦,收回亦是苦。諸漏皆苦,世間本沒有純然愉悅的喜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