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個「天王轉世」!
拓跋燾轉頭注視對方良久,神情模糊,絲毫看不出內心的想法:何人指使她說出這麼一個媚主的故事?貌似某些心向沙門之人在有意拉攏他……
生就的佛徒——她是在隱晦的告訴他,她是太子的黨羽嗎?
呵,銀鼠尋主,非逼他將自己認作轉世的天王不可?
長指提起怯怯低垂的下巴,打量著那張滿口謊言的小嘴,微瞇雙眼,邪門的呢喃,「你當真是天王掌上的銀鼠嗎?」望著女人狡黠而惶恐地眼,臉色驟然一沉,「忘了前世!朕才是你的主子!」手臂用力一搡,柔弱的女人順勢撲倒在榻上。
昏暗中,哀怨的眸子閃動著晶瑩的淚,「我情願相信自己找到了離散的主人。」
溫熱的大掌輕撫著女人髮絲柔順的後腦,幽幽歎息:「癡奴兒,即便如此,朕也不會承認……」該死!他的心,隱約已經,認了。
抬眼之間,瞥見月光映照在軒窗上的人影,狼眼乍然掠過一抹寒光,龍顏變色,猛地揪起掌下的長髮——
落羽頓覺髮根扯得生疼,下巴帶動胸脯吃力地向前挺出,纖弱得腰身順勢向後凹,痛苦地皺緊眉頭,迎上與她交頸而望的利眼。
「不要妄圖叫朕自斷一臂,朕不會治罪宗愛。宗愛該死,但不是現在。」內有宗愛,外有崔浩,這二人就像他操控當前政局的左膀右臂。懷疑這奴兒有意離間他與近身心腹的關係,若非蓄意勾引,讓閹官動心,談何容易?
「關宗愛什麼事?」疑心對方聽到了她與宗愛的對話,「啊,好痛……」無暇深想,被對方忽然冒出的一句,弄得一頭霧水。
幽深的眸越發濃黑,深得像要將她吸進去,「呵,你知道,朕與宗愛非同尋常的關係……美色當前,朕怎能容他三心二意?」放手一推,「別去招惹他!」說不清自己與宗愛是否真有那層親密。而面對居心叵測的「奸細」,他寧可承認自己有斷袖之癖。他要讓躲在幕後操控她的人知道,枕邊的女色對他無足重輕,他會繼續倚重這名得寵的閹宦。
落羽單薄的身子一個趔趄跌下窄榻,肩背砰然著地,心裡混亂而焦慮:天啊!這叫什麼見鬼的關係?一個男的,一個女的,一個忽男忽女的統統攪和在一起。一度以為對方在乎的是她,害怕他會因此怪罪宗愛。而事實剛好相反,那傢伙在乎的是宗愛,眼下居然針對她?
拓跋燾的心和著女人痛苦的抽噎緊緊糾結在一起:蒼天啊!
方山——劫數,怎就偏偏迷戀上一名奸細?
薄唇微抿,黯然低吟,「寶襪香綦館娃宮,玉屐環響姑蘇台。吳王本非荒淫主,只恨美人薄情愛。」緩緩起身,踏著一闕淒涼擦過女人隱忍抽噎的身影,落寞地步出房門。身繫江山,心戀美人,誠惶誠恐,生怕一不小心便步了夫差後塵。
什麼姑蘇、吳王——有什麼典故?腦袋裡歷史資料匱乏,急需找本書來查一查。不太明白對方的意思,隱約覺得對方是在埋怨她。可她實在不知道自己哪裡錯了,對方認定了她是太子派來他身邊的臥底。一定要她承認自己是奸細才算坦白嗎?
出了驚鴻軒,拓跋燾平淡如常,隨口喚了宗愛,移駕安樂殿的時候更鼓剛好敲了五聲。端坐輦上,閉目整理著混亂的思緒。心結纏繞,愁思萬縷,狼眼忽而微張開一條縫,餘光暗暗打量著宗愛……
宗愛失魂落魄地緊隨聖駕,腳下發軟,心裡七上八下。與人相處,最怕瞭解。他太清楚萬歲爺的脾性。雁落羽深沐龍寵,出了今晚的事,主子絕不會輕易放過他。
出乎意料的是,對方並沒有衝進書房興師問罪,看上去好像什麼事都沒有發生一樣。
萬歲當真沒有聽到他們兩人的對話嗎?即使沒有聽到,對方也不能容忍他半夜三更待在雁落羽的房裡。即便他只是個宦官,即使只是聊聊天也犯了天大的禁忌。
萬歲究竟會如何懲罰他?此時不殺他,他的死期怕是也不遠了……
晨光昏暗,依偎在榻下的小女人漸漸停止了抽噎,像一隻受傷的流浪貓窩在雨簷下獨自舔爪子。從來沒有過的疲憊,前途越來越迷茫。不停地告誡自己要容忍,她面對的終究是個分裂症病人。
愛一個人一定要接受他的全部,她試著去與自己不喜歡的那張臉溝通,盡量包容他,妄想改變他,試圖討好他。遺憾的是她在對方眼裡始終是個奸細,彷彿她不論怎樣努力,都不能去除對方心裡的芥蒂。
她開始對這出古代版的《無間道》感到厭倦了,甚至懷疑自己真是太子放在他兜裡的那張牌,穿越後擁有的這張人皮究竟屬於什麼人還有待考證,或許不是憑空冒出來的。
高深莫測的皇帝老子活像是奸詐多疑的韓琛,分不清是在試探,還是陷害阿仁;而她就像那個無奈的臥底,承受著猜忌與冷漠,被強者玩弄於股掌之間的壓力……
地獄無間,苦海無邊,回頭無望,何處是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