伶人淒絕的清唱如飄渺的輕紗,蕩漾著無盡的誘魊。
情觸敏銳的高歡兒瞬間察覺到黃金面具下細微的神情變化。初時的陰鷙一掃而空,化作由衷地驚歎與讚賞,深邃的眸子愈漸沉黑,瀰漫著徐徐升溫的情慾。
殿下伶人輕歌曼舞,恰似天娥仙子;座上君王早已神魂顛倒,如癡如醉。下意識地將那副嬌弱婉轉的身子與意識裡的某個形象重合——
是她嗎?
像,像極了!
呵,他那驕傲的奴兒又怎麼會跑到德妃的寢宮裡登台獻藝?
沉睡已久的慾望被充耳的靡靡之音喚醒:他要這舞姬!或許是上天賜給他的一份慰藉,這伶人像極了宮牆對面與他咫尺天涯的「書女」。
歌到一半,輕舒玉臂的雁落羽被中途離席,徐徐迎上前來的「面具男」弄得舌頭打結,一時忘了詞。絳唇微張,望著霸氣逼人的高大身影,下意識地向後退了幾大步。
濃黑的深眸掠過女人臉上的「梨花帶雨」,近距離打量著被他逼得無路可退的柔美女子,彎曲的指背劃過白皙細膩的頸子,隱隱看到青黃淡紫的瘀傷。
唇角輕提,竊喜……
「中常侍!」
「在。」宗愛一臉諂媚,迎上前來。
「佩蘭香湯,賜浴神泉殿。」原想上前問問她的名字,現在看來不用了。小女人此番輕歌曼舞算是討好他嗎?
他早該想到,除了她還有誰會帶這張面具?
該死!為什麼總與他作對?而他又偏偏不忍傷她,「刁奴兒,公然違抗朕,你要為這張面具付出代價。」想她,耐不住心底氾濫的思念,他要好好地教訓她……
雁落羽心口微微一緊,隱隱為對方言語間曖昧的挑逗而傷心:這傢伙真不愧為一匹種馬,見一個愛一個,方才與那高娘娘推杯換盞,一轉眼的功夫就確定新目標了?認定自己帶著面具,對方大概認不出她。沒有謝恩,也不想對方知道是她。
兩張面具相對而立,這個天底下哪裡還有真心?目光下意識地掃過臉色發青的高妃:世間男子皆薄倖,相戀何必太癡心?每一個女人背後都藏著個卡莉,時刻等待著信奉者用鮮血祭奠,流血是在所難免的——不是傷他人,就是傷自己。
高歡兒聽到自己的心碎了一地,一時間覺得疲憊不堪。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臉:她是不是老了?
妒忌黃金面具下那抹癡迷的眼神,就像初次見到她的時候一樣。與帝王相戀逃不出始亂終棄的下場,微不足道的感情注定會被落不盡的桃花埋葬。東屋走水,西屋失火,天子風流注定命犯桃花。太樂署今春壞了風水,她該如何替他擋去一樁樁桃花煞?
拓跋燾久久凝望著面具下那雙微露嗔怨的淒迷美眸,沉聲一笑,執手攙扶起跪在腳下的「舞姬」,曖昧地貼在耳邊呢喃道,「輕盈如羽,穿雲如雁,何不落在朕的掌心,單跳給朕一人看?」
天!
他認出她了?對方話裡佔盡了「雁、落、羽」三個字。小女人按耐不住心底返照的狂喜,輕輕佻起唇角,顧盼流光,嫵媚風情盡現。
雖然看不見面具下彎月般的唇角,女人眼中那抹合歡之欲卻逃不過他的眼睛。她是想他了嗎?難怪……
久久捨不得放開拖在掌心的小手,忽而用力攥緊,詭異一笑逕自出了殿門。
雁落羽跟在宗愛身後前往神泉殿,一路上陰一句陽一句地抱怨,「賣了我,你能得到多少好處?」馬後炮,終於明白了對方的良苦用心。
「唉,咱家實在看不下一對鴛鴦兩離散。萬歲的面子尊貴,你這做奴婢的不放下身段,還能指望他老人家低三下四地求你嗎?」
「我可沒逼他求我!再說,這滿園的桃紅柳綠,他也用不著求我!」忽然發覺自己的心結不再是早先方山的那次傷害,反倒像是因為鹿苑的那盒米糕?個性依舊尖銳,還明顯帶著些受傷怨婦似的酸味。
「什麼桃紅柳綠,咱家聽不明白?」
「是說,那傢伙的女人太多了!」他宗愛屁股上掛撮白毛就成精了,怎麼可能聽不明白。
「只要是男人,身邊就少不了女人,販夫走卒尚且光顧花街柳巷。若是非要專一的乾脆嫁給咱家這種閹貨,沒了『那活兒』保證一心一意的。」說起「那活兒」真就是個禍害:你有吧,她嫌你不專一;你沒有吧,她又嫌你是個廢物。女人真就那麼重情嗎?那怎麼沒人願意嫁給閹人呢?
「呵,這到是句實話。無奈,再往前走碰到的也無非是個男人,女人不能活得太明白。」
「哎呦,想得美!你再往前走碰到的也是閹貨,宮裡的男人就他一個,該怎麼辦你自己斟酌?」
變態的皇宮,變態的抉擇——
不然就跟太監相愛,不然就跟種馬相愛,要是你,你會選哪個? 天下男子皆種馬,稍有區別不過是「大仲馬「和「小仲馬」。
皇帝老子的確是變態了一點,但比起樂平王不知要正常多少倍。人在江湖,貴在知足,沒那傢伙她可能老早就被某人丟進井裡淹死了。
唉,想起來就一肚子火:她好心幫拓跋辰推脫罪責,那傢伙居然恩將仇報,聲稱被她調戲勾引,害她差點被勒死在鹿苑裡。
她雁落羽不會誠心害人,看在對方救過她的情分上,再讓他最後一次。不要總去逼一隻兔子,逼急了吃草的牙也能把人咬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