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愛未曾登車,唯恐誤了人命。懷揣聖旨帶著一小撮親信,破例跨馬衝出了宮門。
沿著郭城外的驛道一路向北,遠遠望見漫天柳絮裡殺出一夥歹人,當下大喝一聲,「不好,有埋伏!不想死的快撤!」猛勒馬韁調頭打馬,背後的亂箭擦著耳邊呼嘯如風。幾名小廝相繼中箭落馬,唯他一人棄馬翻牆,躲進了一座破敗的小廟。
提心吊膽地躥過天王背後的狹長過道,一個箭步直衝上供著泥菩薩的神龕。藏身許久,見並未有追兵跟來,這才戰戰兢兢地探出了腦袋,「哎呦我的媽吔!」兩腿發軟,一屁股坐進菩薩懷裡。振作起精神剛要起身,隱約聽見供桌下傳來微弱的哭聲。
砰的一聲跳下神壇,一把掀開供桌前的帷幔。「啊?」忍不住驚呼出聲,但見兩名妙齡少女被人掩蔽口鼻綁縛在佛龕下面。
隨手扯去塞在口中的軟布,鬆了兩人的手腳,急於趕往鹿苑,當即掏出腰間的金牌,「你二人攜此物報官,有何冤屈只管大膽控訴。小爺趕著救人,先走一步!」想不到一出宮門竟會碰到英雄救美之事,下意識隱瞞了自己身為宦官的事實,兩名女子長相俊秀,忍不住生出一絲渴望。
「恩人!」兩女聲如鶯啼,疾步衝上前來,拉住他的衣袖,「敢問恩人大名,以圖日後相報。」
「無須多問。速去報官,有緣自會再見。」濃濃的自卑感籠罩著糾結的心,艷遇當前,只恨自己不是個男人。輕歎一聲,草草抱拳,含著兩眼熱淚闊步衝出佛殿大門。
烈日當頭,冷禁行宮的女奴正在寢殿外的空地上翻曬著草藥,遠遠瞥見禁苑裡來了一隊人馬。看形制不像是萬歲的儀仗,那殺氣騰騰的氣勢到像是來興師問罪的樣子。
詫異之時,黑袍銀甲的禁軍已經一路小跑衝上玉階,轉眼之間便強扭著她的胳膊將她壓伏在地。
「你們——」落羽剛要開口便被禁軍校尉的一聲呵斥壓了回去。
「奚官女奴雁落羽,品行不端,行為不檢。欲趁中山王為鹿苑添置珍禽之機,搔姿獻媚誘其媾/和。其行穢亂,無恥之極。責令即日將其縊殺,以正宮規!」話音未落,身後的兵士已雙手呈上白綾。校尉一個眼色,兩副高大的身影如日食的陰影一般壓向她頭頂。
「我沒有!冤枉!」不容分辯,校尉一個耳光打得她鼻口穿血,那條冰涼的白綾轉眼之間已繞上了她的脖子。
兩名兵士分別扯住白綾兩端,猛一用力,雁落羽用盡最後一絲氣力仰天大吼,「拓跋燾,你混蛋,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並不知道那道旨意出自皇后之手,以為是拓跋燾心血來潮要她的命。白綾越勒越近,越陷越深,在玉頸間造就出凹陷的八字勒痕。
貼在額前的蜻蜓翅翩然墜地,躺在烈日下熠熠生輝;梗在喉間的絞痛阻斷了最後一絲空氣,眼前一黑,虛軟地癱倒在地。一片混沌,只聽到一縷邪魅的聲音——
Karma……Kali……
校尉的靴子緩緩滑過細弱而柔美的腰身,在她挺翹的屁股上不輕不重地踹了一腳,嘴裡邪門低語,「一腳踏進了鬼門關,一腳尚在陽世,薄命佳人……似死還生,不知此時淫她,算不算欺君?」
「怕是——不算吧?皇后不是吩咐過棄屍荒野嗎?事後棄了就是,我弟兄幾人不說,誰能知曉?頂多是先扔到那亂墳崗子上再戰她幾輪,人殺了,屍棄了,件件依照皇后的旨意。此等嬌弱憐人的『賽西施』,若是在市南的青樓娼館,那些王公貴戚只為一夜春宵動則付之萬金。就憑你我那點寒酸的家底,就連見上一面都是三生有幸的事。」
禍亦因色,福亦因色;死也因色,生也因色……
正在幾個色鬼決定將人抬出行宮「棄屍」之時,一路跑掉了鞋子的宗愛懷揣聖旨,帶著幾十名行宮護衛一路衝進門來,氣勢洶洶攔住了幾人的去路,「站住!」望著被禁軍校尉扛在肩頭的女子沉聲質問,「幾位這是要去哪兒啊?」
「奉皇后旨意,縊殺,棄屍!」
死了?
宗愛一驚,心如刀絞,百般疼惜當即化作眼底燃燒的怒火。嘩啦一聲展開聖旨,把皇上老爺子的一番話從頭到尾喧念了一遍。滿腔憤恨,將自己中途被襲的事也算在了眼前的雜碎身上,「來人啊,將這幾名私闖禁苑的混賬就地正法!咱家要將首級帶回去給陛下過目。」
奉旨上前拿人的護衛,伸手接過伏在校尉肩頭的女子,摸了摸鼻子,試了試脈搏,揚聲稟報,「公公!此女尚未斷氣。」
宗愛一個箭步衝上前去,兩指扣腕,果然尚有一絲脈搏。當下喜形於色,遂命人備車。吃一塹長一智,這下多了個心眼,令二百名護衛押車隨行,護送兩人直抵萬壽宮。
車輪滾滾,驛路顛簸,望著昏睡在身邊的女子,心中起伏跌宕:這女子當真是狐仙變得嗎?這樣幾次三番的折騰,始終未能傷其性命。記得在方山大營第一次近前給她送衣裳的時候,他可是親眼見她未著寸縷,週身只披了張帶血的狐皮。
一副嬌弱的身架貌似一陣西北風就能吹跨,骨子裡那股子機敏、剛強尤其讓人過目不忘,別說是萬歲動心,就連他這等不是人的東西都為她跑斷了腸子。
如果他是個男人,也會喜歡上她吧?
而她若真是個狐仙該有多好,或許可傳個仙方使他那斷根重生?
釋然一笑,人貴在有自知之明,絕世紅顏自當匹配英雄貴胄,他只要個懂得疼人的尋常女子也就死而無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