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燾拚命追逐著夜色下的暗影,幾番糾纏,哭泣的小女人還是將他丟棄在荒涼的曠野中。忽然覺得頭痛欲裂,天旋地轉,腦海中不停回放著地窖裡郎情妾意的曖昧片段……
他為何會鍾情於這樣一個孟浪輕浮的女子?
該死,他想不起來了,一點都想不起來了……
因為按壓在那道「封印」上的指掌而感到莫大的羞恥,那個「梨花帶雨」猶如慘白的鬼魅填滿了他幽深夢魘。
見鬼!這女子因何如此反覆?一大早還柔情蜜意,一副如魚得水的可人模樣。太陽一落山,就把千般恩寵、萬般疼惜望得一乾二淨!
良心何在?
心像乾裂的河床,無比渴望著愛的浸潤,可這女子卻一次又一次中傷他本就傷痕纍纍的心。認輸了,無力繼續這場永無結果的遊戲,偌大的萬壽宮裡到處都是愛情,只想迅速結束心底糾結的疼痛,長痛不如短痛……
成全她,成全他們吧。
胸口絞痛難忍,用盡最後一絲力氣下達了殘酷的旨意,「中常侍,傳旨點起野火,送她去見那『梨花帶雨』。」
宗愛心中一驚,草草應了一聲:這可如何是好?若真把這人兒燒死了,明兒一大早萬歲的「那張臉」忽然急著找人,他再上哪兒把人變出來?跟著這麼個反覆無常的主兒,早晚得掉腦袋!
苦笑一聲,迎上前去,隔著老遠對淚眼模糊的小女人解釋道:「雁姑娘,伴君如伴虎,你就別怪咱家心狠了。你前面走著,咱家後面跟著,遲早一天的事兒……」
雁落羽還在琢磨著皇帝那番「恩旨」的話外之音:『送她去找梨花帶雨』是不是說佛狸已經……
那傢伙不是太子嗎?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慌亂的人群手忙腳亂地架起柴火,女人閉上眼睛默默祈禱:但願這次不要再走錯路。咖喱大師說:路不會走錯。可眼下看來分明是錯了。「George,你到底在哪裡?那個佛狸到底是不是你?如果是,就讓熊熊的烈火把我帶到你的身邊,讓我找到你,跟你守在一起。」無心逃避,不需要任何人強迫自己,安然坐進內侍們從大老遠抱來的枯枝幹草堆裡。依水而來,從火而去,情願自在地死去,這安穩的牢籠讓人窒息。
燃燒的木棒引燃了乾燥的麥草,火苗竄起,辟啪作響。滾滾的濃煙衝向天際,辛辣衝入鼻翼,嗆得人不停咳嗽。
淚水迷濛了乾澀的眼睛,忽然聽到邪魅而妖異聲音。是幻覺?
「將心集中到雙眉之間,在意念到來之前,讓你的頭腦隨意漂浮。讓你的形體充滿,把你的本質移到頭頂,然後從那兒如光一般傾瀉而下……」
雁落羽並不知道那意味著什麼,只是著了魔似地照做了。雙眼被濃重的煙霧遮蔽,那抹飄渺的暗影卻變得異常清晰。
「試著去做一個觀照者。無論發生什麼,都要努力做一個觀照者。你病了,你的身體在疼痛,你在受苦受難,無論怎麼樣:只需,去觀照它。無論發生什麼事,不要讓你自己與它成為一體。火,不會讓人窒息,空氣只是一種媒介,並不是實質。你在呼吸普拉那(prana)——生命……」
「卡莉?」面對眼前猙獰的黑影感到強烈的恐懼,她不知道之所以能看清東西,是因為額上的第三隻眼睛。
「Karma……Kali……愛由我起,恨由我起,生也由我,死亦由我,怒因我起,恕因我起,成也因我,敗也因我。罪業,無法擺脫。因我,濕婆用第三隻眼中的神火燒死了愛神,世間情愛從此化為無形。看不見,摸不著,感受愛——唯有用心。」
「為什麼不是杜爾伽?」落羽以為自己此時更需要面對死亡的勇氣。
「因為,你不是神。在男人面前,你只是個女人。求救吧,給他力量,站在他的身體上操縱他的意志……」眼前的幻影飄然幻滅,霎時感到灼痛的熱浪。憤怒的火舌迎面襲來,下意識地尖叫出聲,「佛狸!啊——」砰然撲倒在煉獄裡——
窒息……
「落羽!」沉睡在心底的角色被撕心裂肺地尖叫喚醒,「亡國流民」並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情,只知道眼前熊熊地烈火吞沒了他的愛人。絲毫不曾猶豫,邁開大步急速衝入火海,頂著強烈的灼痛焦急尋找,一把抱起昏倒在地上的小女人。
忽然間失去了活下去的勇氣,裹著女人脆弱的身體沉沉低語,「淪落他鄉,被皇權所逼,活著,怎如相擁化風而去?任灰燼飄上天空,你中我,我中有你……」
宗愛大聲疾呼,先嚷著汲水滅火,之後乾脆帶著人衝進火海。
掏出掖在褲襠裡的濕手帕摀住鼻子,宦官唯一的「好處」就是小便失禁。見到燒傷昏迷的「苦命鴛鴦」立即下令往外抬,被萬歲裹在懷裡的女人沒什麼皮肉傷,怎奈萬歲爺的手上、臉上皆灼傷了大片。
胡老太醫看見皇上那張被嚴重灼傷的龍顏,當下嚎啕大哭,幸而宗愛拉得及時,否則當時就碰死在了香爐上。「胡太醫啊,你這尋死覓活的有什麼用啊?想辦法救人要緊!」
哭聲不止,「醫不好了,醫不好了!老臣無能,但求一死。只求陛下法外開恩,饒了我一家老小的性命……」
「哎呀,救命要緊!萬歲爺就是換張鬼臉,那也是咱大魏國的皇帝。先救命吧!」
「唉,都怪老臣無能。若是早些醫好陛下那塊『心病』,又怎會發生這等事情?」
宗愛滿心同情地搖了搖頭,揚手抹了把眼淚,「一朝身相許,三生繞指柔。老太醫啊,那榻上的女子才是陛下的心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