噹啷——
刺向胸膛的劍鋒被帝王手中的劍鞘砰然彈開,太子晃手臂一陣,踉蹌退了幾步,劍柄脫出手掌光噹一聲掉在地上。
拓跋燾狼眼陰鷙,對著太子沉聲呵斥,「下去!」。
少年郎頹然的腳步漸行漸遠,刺眼的紅袍落寞地飄出殿門。
面具下淒迷的淚眼久久跟隨著離去的背影,一行濃重的猩紅瀉下面具的內側眼角。拓跋燾注視著「梨花帶雨」詭異的悲傷,忽然有種衝上前去掐死她的衝動。
他燒死了「亡國流民」,燒不死她不安分的心,她是為了一張面具成心跟他作對,還是見異思遷,處處留情?
掌心的疼痛連著心,鮮血順著深長的傷口汩汩流淌,額前瀉下的紅像輕薄的花瓣遮蔽了她的眼睛。心底再次浮起那個邪魅的聲音: Karma……Kali……
黑影掠過頭頂,壓抑的濃雲裂開了刺眼的光明,騎著雪獅的杜爾伽遠遠地望著她。女人豁然提起掉在地上的劍猛得刺向男人的胸口,銳利的鋒芒抵著寬厚的胸膛,憤怒地咆哮,「暴君,收回你的旨意!」
宗愛砰的一聲跪倒在地,嚇掉了半條命:該如何是好,這女子居然忤逆弒君?對方全然不知在她病痛昏迷之時,這名「暴君」焦慮到發瘋。她亦不曾想到便溺失禁時,這名男子寸步不離地將她抱在懷裡。
可她居然用劍指著他?
女人啊……
拓跋燾無法面對那刃冷冰冰的劍鋒,心裡忽然覺得委屈,又不知從何說起。無力爭執下去,望著面具落下的血淚,黯然低語,「把劍給朕……朕答應,修改那道旨意……部伎,留其性命,遣送出宮。」並非妥協,亦非怕死,他早已意識到那道旨意過於感情用事,根本是草菅人命。可為了維護帝王的尊嚴,為了不在兒子面前丟臉,他只是不願承認罷了。
雁落羽為自己的勇氣所折服,亦為最終得到了對方的應允而慶幸。一身冷汗過後,忽然覺得身子虛弱無力,緩緩鬆開了持劍的手。
稍一懈怠,但見拓跋燾一把奪過寶劍,照著女人的頭頂狠劈過來——
跪在一旁的宗愛驚得大叫出聲,迎著刀刃的雁落羽尚未來得及反應,臉上的面具已裂為兩半砰然跌落在地上……
「統統給朕滾出去!」拓跋燾一聲大喝,狠狠丟下寶劍,暴躁地衝向御榻。
那該死的女人居然用劍指著她!唯一慶幸的是,她沒有一劍捅死他,或許,是不忍吧……
雁落羽跟在宗愛身後,連滾帶爬地退出了寢殿。望著蔚藍的天空,長長地出了一口氣。僥倖沒有被那暴君治罪,她可沒有天真到以為那暴君怕她,對方的心裡大概早有悔意了。如此說來,那傢伙也不算太壞,好歹還能聽得進人話。
宗愛緩緩停下腳步,轉回身,小心扶著踉踉蹌蹌的女人。雖說是一場虛驚,依舊覺得心有餘悸,「丫頭啊,你可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單用劍指著陛下就足夠凌遲處死,誅滅九族了。」
「呵,萬歲不想殺我。我要是死了,就沒人供他折磨著玩兒了。」神情落寞。
「萬歲是捨不得殺你!唉,小丫頭片子,身在福中不知福……咱家要是你啊,就盡心盡力地伺候陛下,就算把性命賠上都在所不辭。」
「奚官女奴大小也是個皇差,我自然會盡職盡責。可那傢伙明明做錯了,為什麼不許別人反駁?告訴他才是對他負責任嘛!忠言逆耳,天下有幾個人肯當著他的面說真話?」
宗愛呵呵一笑,囑咐她趕緊包紮傷口、洗把臉。剛剛這話,他等下就找機會轉給陛下,只要萬歲心裡一高興,他的日子也就好過了。
雁落羽擦乾了臉,藉著牙齒的幫助,包紮了受傷的手掌。抓起袖口將奚官寢捨裡的銅鏡擦得珵亮。
幹嘛要用銅鏡啊?就知道用水銀煉丹造毒,怎麼不做面鏡子呢?比這銅鏡不知道清楚多少倍。
該死!忘了,沒有玻璃。唉,湊合著用吧。
眉心被暴君砸出了一道長長的口子。傷口要是小一點,貼個花鈿也就蓋住了,這麼長,又這麼深,這下真的破相了……
宗愛走在山頂的石子小路上,忽然想起了剛剛山下那班隨太子來此的人馬。這些狗奴才也太沒規矩了,東倒西歪,隨便得就像到了自家的炕頭上。
等等!
因為當日萬歲痼疾復發,居然忽略了一個重要的細節——
樂平王來過!
隨行的人馬也是這樣散在山底下,難保不會有人趁亂潛入灶房……
三步並做兩步,直衝回寢殿。跪在屏風外,對倒在床、榻上的拓跋燾稟報道,「萬歲,小奴私底下有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天子餘怒未消,靠在枕上閉目養神,「私下裡但說無妨。」
「奚官女奴中毒之前,樂平王來過。」
「我兄弟二人相伴左右,寸步未離,縱使有心,也未有時機。」
「或許是其屬下所為?小奴剛剛發現,這鹿苑行宮雖戒備森嚴,來此覲見的官員臣子在進門時會一一接受盤查。可一旦進了苑內便形如放羊,無人管轄。隨行人等皆在山下等候,難保不會趁此機遇暗做手腳。」
嘩啦一聲坐起身,「此話有理!樂平王手握重兵,此事非同小可。朕予你一道密旨暗送崔司徒,命其潛人密切監視樂平王的動向,包括與其來往慎密的朝臣。這些人每天吃過什麼,去過哪裡,說過哪些話,跟哪個女人睡了覺,乃至出過幾次恭,都要與朕一一查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