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喱大師悄然圓寂了,就因為那塊白薯。雁落羽以最大的嫌疑被醜陋的獨眼監守帶進了刑房。
氤氳的夜色散發著屍體的腐臭,空氣裡隱約浮動著怪異的血腥。地獄的氣味讓沉睡的靈魂發狂,躁動不安的心支配著瀕臨崩潰的興奮。
昏黃的火把在幽深的迴廊上搖晃,恐懼在光影交替的空當凝固,照亮了一張張猙獰的臉。穿過監捨密集的院落步入深不可測的後殿。火光照亮的大門,宛如煞氣逼人的閻羅地府。
寂靜讓人毛骨悚然,下意識地轉頭回望著插在木樁上的女屍。那雙失去光華的眼睛流露出些許同情,在黯淡的夜色下遠遠地望著她。忽然明白,那個涉嫌通姦的常在並沒有立即斷氣,一種刑罰的最可怕之處不是死,而是讓人一心求死。
好可怕!
不禁問自己:一旦走近這扇大門,還能活著出來嗎?
不會有人來救她的,夢裡的那個男人怎能來到這血腥的僸區?如果猜得不錯,江邊的那個男人應該是佛狸。除了他,還會有誰在她夢裡?
手裡捧著那尊漆黑的「難近母」——咖喱大師慷慨的饋贈,也是她唯一的行李。神像額前的第三隻眼在火把的映照下閃著爍爍金光,舉著各色法器的手臂環繞在身體的周圍彷彿一面堅不可摧的盾牌。
而她,只有一副單薄的身體,沒有盾牌,也沒有武器。她怎能寄望一尊冷硬的佛像保衛自己?
或許,今天就是她的死期……
腳步聲被幽暗而空闊的殿宇放大。時而聽到「鬼魂」淒戾的慘叫。渾濁的酒氣令人作嘔,喝得酩酊大醉的儈子手不知在對什麼人用刑。
刑房的照壁背後,隱約看到一個朱紅的「法」,她並不知道那就是上古時的「法」字,更不明白其中殘忍而霸道的含義。
繞過照壁,視線被刺眼的火光照亮,刑房內的嚴刑拷打因為她的突然介入而停了下來。主牆依次擺放著斧鉞、刀、鋸、鑽、鑿、鞭、杖等刑具,未曾靠近已感覺到一股森然的寒氣。
嘩啦一桶冷水澆醒了受審的囚犯,也澆醒了雁落羽麻木之下的恐懼。瑟瑟發抖,驚恐地向後退卻,退到無路可退,詫異轉身——
「啊!」情緒再次失控,倉皇逃離吊鉤上那張血淋淋的人皮,猶如一隻被砍了腦袋的母雞一樣四下亂撞,慌亂中打翻了釘凳上的酒壺,很快被罵罵咧咧的儈子手壓伏在地。
臉頰貼著濕寒的地面,視線所及,亂堆著血淋淋的殘肢斷臂。手,腳,胳膊,小腿……
拔除的舌頭從天而將,在她面前濺起一片血光,眩暈,只剩下精神錯亂似的尖叫與嘶號。
「說,因何而毒死了曇慧和尚?」監守未曾審訊,已經認定她有罪。
一盆冷水潑在身上,終於壓制住了發瘋似的亂號。她白癡似地望向問話的人,全然不清楚對方說過什麼。
毫無耐性地重複,「快快招認,因何毒死了曇慧和尚?」
「沒有!那白薯是牢頭送進來的,我關在牢裡哪裡來的毒藥!」急切地辯解,隱約覺得對方是故意針對自己。她才是差點被害死的那個,怎麼反倒成了罪人?
「你趁夜畏罪潛逃,臨走時還藐視王法燒燬了瀛瀾苑。入獄之後,又妄想將大師的法寶佔為己有,因此而下了毒手!」
「天大的冤枉!你幹嘛不改行寫劇本?逃跑是我的錯,可我沒有放火,更沒有殺害曇慧大師。有人在那塊白薯裡投毒分明是想毒死我,結果卻被我當做佈施捨給了大師。可憐大師替我送了命,你那種推理根本就不合邏輯!」邏輯一詞,生怕對方聽不懂,趕忙解釋,「簡直狗屁不通!」
「不給她點顏色看看,這刁奴斷然不會如實招供。來人啊,刑具!」奸佞一笑,幸災樂禍地恐嚇道,「念你乃女流之輩,本官且小試牛刀,笞刑五十!」話音未落便丟下了令箭。坦胸露懷的儈子手當下抄起修長的竹板,二話不說,照著她的屁股辟里啪啦地拍了下來。
「啊……」咬緊牙關,還是喊了出來,眼淚當即湧出了眼眶,對著那個下令動刑的傢伙破口大罵。罵了什麼,連她自己也不清楚,一口閩南話,監守聽不懂。她長這麼大都沒有罵過人,索性學著社團裡叔伯們的腔調發洩一通。
皮開肉綻,血光橫飛。散亂了鬆鬆盤起的長髮,和著竹板抽打的節奏哇哇大號。二十下未到,人已昏死了過去。一盆水澆醒了,繼續……
不斷的用咖喱大師的話慰藉自己:不堪忍時如夢忍。她只是在做夢而已……
可既然是做夢,又怎麼會痛?
笞數已滿,監守踱上前來一把抓起擋在她眼前的長髮,蠻橫地質問:「招是不招?」
「沒做過的事,打死也不招!」
對方一聲冷笑,抓起釘凳上的酒壺一仰脖猛灌了幾口,「呵,刑苑這個地方還從沒見過掰不開的嘴!不招?甲縫插針!再若不招,黥刑刺面!還是不招,劓刑、刖刑、宮刑、腰斬、大辟任你挑!如若連死都不怕,不妨看看外面那木樁上的女子,是否也想嘗試一下『騎木驢』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