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竹暗暗吞了口吐沫,戰戰兢兢地下了床,遠遠跟在席喬政高大的身影之後,穿過垮水而建的廊榭,進入了附屬於大宅主體的另一組建築。
木質雕花門半掩,沁人的檀香撲面而來,如果猜的不錯,眼前應該是佛堂。
男人推門進入,轉身注視著還在幾米之外磨蹭的女人,「我不會吃人,你沒必要離我那麼遠!」
蕭竹表情麻木,並沒有因為對方的催促而加快腳步。目光擦過男人挺括的肩膀,以不屑的冷漠回應對方。
席喬政長歎一聲,拿出最後一點耐性嘗試與頑固不化的「冰山」溝通:「Michelle,拋開你父親的死,你會不會——」
「不會!」急切地打斷。她不想與他扯上任何關係,即使是嘴上說說也不行。
暗暗咬著腮幫,低沉抱怨:「見鬼!因為出身?」隱約感到挫敗。
「是的。出身決定,我們不是一類人。」壓抑著恐懼,擦著他的胸口進了門。舉眉在古香古色的小廳裡尋找佛像,心中暗暗咒罵:佛?殺戮成性的「毒販子」也配信佛?騙人,還是騙自己?
望著龕位上高懸的舍利珠串不由驚呼出聲,那串念珠原本屬於她父親。父親混跡江湖多年,片刻不曾離身,當日遇難後,珠串就不翼而飛了。猛然抬起憤怒的雙眼,看似柔弱的身體裡燃燒著仇恨的火焰。口口聲聲說人不是他殺的,可這珠串又怎麼會到了他的手裡?
席喬政被那只逼急了要咬人的兔子盯得滿身不舒服,視線迅速移向龕位上的舍利子:「別這麼看著我!不是你想的那樣!要是那樣我還有必要帶你來這裡揭自己的短嗎?」舉步走向只供奉著一串舍利念珠的龕前點燃一柱香,「不少人對『聯合社團』一直存在著誤會。兼併是無奈之下的手段,聯合才是目的!你知道,加拿大主流社會歧視華人,華人幫會只能在華埠耀武揚威,面對洋人只會唯唯懦懦。那些港澳台黑幫只會吃中國人,看見鬼佬都像縮頭烏龜似的,氣都不敢多出一下。大圈不信這一套,沒人能對中國人指手畫腳!呵,你知道毛主席嗎?他老人家說: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力量!華人只有擰成一股繩才能在加拿大站穩腳跟,得到更大的利益。席某一向敬重蕭石前輩的為人,幾次約他老人家去Richmond的觀音堂細談關於社團聯合的事情。老先生深明大義,一心想促成聯合,遺憾的是台灣社團內部存在分歧,尚且需要時間。他承諾會盡力周旋,遺憾的是——出事了……」
蕭竹之前聽到的是完全不同的版本,倪凱文說父親被大圈仔一而再再而三的「逼迫」,最終談判破裂,喪心病狂的席某人下令殺雞儆猴。沉思片刻,抓住最關鍵的問題提出質問,「在場的人都看見我父親走出觀音堂,而你的手下開了槍。」
「我承認,開槍的是我的人。可那不是我的意思!那個叛徒事後預謀逃亡回國,半路被我的人『對』了。」
「故事很精彩,你以為我是三歲的小孩子嗎?死無對證,叫我怎麼相信你?」蕭竹後退了一大步望著龕上那串珍珠似的佛骨舍利,「這串珠子又怎麼解釋?怎麼會到了你的手裡?」
「該死!你父親說我手上血腥太重,把它送給了我。你以為是搶來的?我原本不信佛,要不是你父親非要把這東西送給我,我要它做什麼?」狠狠握著拳頭,眼看要被對方逼瘋了。他席喬政向來一言九鼎落地砸坑,她為什麼就不能相信他一次?
「你不信佛為什麼把它供在這裡?撒謊也不打個草稿!」蕭竹不屑地嗤之以鼻。
「這——」差點被對方噎死,眼前若換做別人,他鐵定從窗口把她丟出去,「我有位八拜之交的大哥,泰國人,修為深厚。他說:『舍利子是戒定慧之所熏修,甚難可得,最上福田。供養佛舍利,其福報無邊。』我半輩子打打殺殺,聽了他的話才想到要把這串珠子供在這裡,算是機緣,現在多少也信一點。」不知道為什麼要跟她解釋,反正說什麼她也不信。這顆油鹽不進的小腦袋就認準了他是殺她父親的大惡人!
如他所想,N多年前他就成了蕭竹的噩夢,在某些叔伯嘴裡又成了無惡不作的惡魔。
華埠的暴徒,葬禮上的S魔,要挾,綁架,還差點把她那個了……
蕭竹隱約感覺到自己有些動搖,可一想起這些,迅速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她為什麼要去相信一個混蛋,而去懷疑自己的未婚夫?她不要繼續待在這裡被他洗腦,「席喬政,我一點都不喜歡你編的故事。請你以後不要再來騷擾我。我父親在遺囑上說,他若出了意外,不准我們報仇。否則,即使沒有與你對抗的能力,我還是會想盡辦法殺了你!時間不早了,我得走了。」
怎麼?蕭石老先生提前立了遺囑?
席喬政不禁有些感動:老人家料定加入聯合社團會惹惱一班意見相左的人,隨時準備著犧牲性命。之所以不准家人報仇,針對的不是他席喬政,而是殺死他的曾與他出生入死的「自己人」。
心痛,眼神略顯蒼涼,遠遠望著像躲避瘟疫一樣疏遠他的女人:「你要殺我很容易,我對你沒有免疫力。」如果她在XX時給他一刀,他多半沒有防備,「給我點時間,我會把自己洗清,不要急著嫁人!」
「社團由你做主,我的私事你無權過問!」女人口氣決絕,冰冷的目光匆匆掃過他的雙眸,輕輕垂下眼簾,轉身出了門。
隔著房門的鏤空雕花落寞地望著漸漸遠去的身影,頓感心力交瘁:無法溝通?他們之間的誤會遠遠深過那彎海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