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的她特別喜歡看著江志濤惱怒的樣子,牙根咬緊,手拳的關節捏得泛白。他很生氣嗎?真好。
江志濤怎麼也想不明白,向來乖巧的女兒怎麼會變了一個人似的。那樣狡黠乖張又陰晴不定。也許是媽媽的離去吧,她還不能接受這個事實,只是,一年多過去了,她還是那樣,甚至變本加厲。十二歲的她已經長得亭亭玉立,甚至已經可以看出那體態裡有著她媽媽當年的風韻。
她開始學著她媽媽的打扮,有時江志濤深夜歸來 ,喝過酒的他猛的看見倚在樓梯黑暗的轉角,一身白裙的女人,直嚇得踉蹌的踩空了幾級樓梯,定了定神,才發現這不過是他十二歲的女兒,正搖曳生姿的看著他笑,那種笑容,那麼像,那麼像。
「媽媽說我這樣穿,很好看。你說呢?爸爸?」
江志濤看著女兒,挫敗的低下了頭,走過她身邊,輕輕的拍了下她的肩膀咬著牙說:「很好,不錯,很好。」
走了幾步,他又回過頭來:「心瑤,我很想你媽媽。」
然後江心瑤第一次看見了那個叫江志濤的男人的眼淚。可她卻從此沒有了報復的快感。
她終於把媽媽所有的東西都收拾了起來,他愛她的,而她,是不是做錯了什麼呢?讓一個如此愛她的男人難過不已。
她默默的看著那一大箱子的東西,為著自己曾經堅定不移的信念開始動搖而感到彷徨。媽媽,你有錯嗎?可是明明受傷的是你,死去的,也是你?
十二歲的心思,裝不下太多這樣的問題。
直到她遇見了宋清橋,就像是在茫茫人海裡找到了那唯一的一個半圓一樣,她以為自己裡幸福不遠了,或者說,她已經置身於幸福之中。
她帶他見江志濤,她以為他們會順理成章的在一起,然後結婚生孩子。可是江志濤卻說,他不是認真的,他一定會和你分手的。
他笑著對她說這些話,但他的笑容卻讓她不寒而慄,那樣的笑容,正是八歲那年在遊樂園見到的那個笑容。
然後,宋清橋被打了,打他的人卻莫名其妙地被插了一刀,警方認定是他的過失,學校也作出了開除的處理,而宋清橋媽媽的花店也被一夥醉酒的人砸了個稀巴爛。
江心瑤知道,所有的事情都不是巧合,而是有人刻意的安排。
她問他,為什麼?他只是笑笑,那時她真討厭他的笑,那麼讓人心驚,心寒。
你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他如是說。
那又怎麼樣?
也沒怎麼樣,你的小男朋友可能會被開除兼著蹲大牢,又或者是去德國進修,是地獄還是天堂,全憑你的決定。
那時她才發覺,她的爸爸,並不是她瞭解的那個人,不,應該說他不是她想像中的那個人。此刻的他,不過是一個自私,剛愎,控制欲超強又卑鄙的男人。
爸爸是愛你的,你必須永遠記住這一點。臨走前,他拍著她的肩膀說。
從前,是他的眼淚讓她原諒了他,可是現在呢?還有什麼理由讓她接受他所謂的愛。
可是她還是屈服了,為了那一念之間的地獄與天堂。
一轉眼,已經六年沒有見到他了,她想,也許自己會慢慢忘了他,可是再見他時,那種抑壓的感情卻像奔騰的洪流一樣在心裡翻滾著,也許,應該為自己爭取本來的幸福。她從宋清橋的屋子離開時,整個城市的上空還只是泛著淡青的微光,風很涼,吹在臉上讓人異常的清醒。
也許,剛開始的時候,她還是有點猶豫的,但那一天,家裡的傭人從書房櫃子的夾縫中清理出一本佈滿灰塵的日記本,她認得,那是媽媽的字跡。
那本帶鎖的日記本,被她三下兩下的打開了。一頁一頁的翻下去,翻的速度越來越快,最後終於啪的一聲合上,江心瑤把日記本緊緊的抱在胸前,從默默無聲的流著淚到最後的泣不成聲,為著那個可憐的女人,日復一日的忍受著自己丈夫的猜疑,虐打,那些無中生有,那些變態至極,那些淒淒惶惶,那些極度的絕望……
最後,她可憐的媽媽寫道:他愛我嗎?愛吧,愛到了極致,愛到無法控制,愛得可怕,愛到讓我今生再也無法忍受,所以,只能選擇結束自己來結束這沉重得讓人無法喘息的愛……
那天,她對衛璟說,只要董事會沒了他的位置,只要手下的那幫人各散東西,那麼,他就再也沒有了威脅你的能力了。
只是,這樣的一個過程,真的讓她很累,很累。她不斷的掙扎,她還需要扮出乖巧的樣子,直到他的那百分之四十的股份轉到自己的名下。那時,她覺得自己和他又有什麼分別呢?可是,她沒有別的選擇。
現在,她躺在床上,聽著隔壁衛璟一個一個電話的打出,她知道,那是他最後的行動。她努力的緊閉著眼睛,努力的讓自己不去思考,努力的讓自己沉沉的睡去,從天光微黃睡到天光微亮……
她夢見媽媽了,夢裡的她依舊容顏年輕,依舊笑容溫婉,她說,不要難過,他是你的爸爸,永遠都是。
江心瑤坐起來,擦了擦滿臉的淚水,她很久都沒有去看媽媽了。
之後的幾天,她一直關著手機,去墓園看了媽媽,回家把媽媽的幾樣小物件帶了回來,然後去領事館辦簽證。新的董事選舉大會她沒有出席,但她已經知道那會是怎麼樣的一個結果。前天在街上碰到了一個堂口的叔伯,可是那人的眼光神色都怪怪的,她知道,曾經雄踞一方的江志濤怕是要羽翼散盡了。
也許,以後她會和他一起搬到那個海邊的城市,她還當他是八歲以前的那個爸爸,也許,從此他再也不當她是他的女兒……
那些,都會是以後的事情,她現在想要做的唯一的一件事,就是要找到他,不管他如今在世界的那個角落,不管是否從此一 別各天涯,她只要找到他。七年後,她終於可以了無牽掛的完完全全的屬於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