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駛回了他們結婚後的別墅。他們的婚房在二樓,只不過那佈置得夢幻別緻的新房,江心瑤一晚也不曾睡過,她的房間是緊貼著婚房的另一間客房。
雖然她和衛璟的夫妻關係緊緊維持了三天,但事情還沒有完結之前,她必須還要是衛璟的妻子。
回到房間,她把自己整個的甩在床上,兩眼怔怔的望住天花板,明明是那麼近的距離,那盞吊燈卻像是漂浮在天空中的微塵,越飄越遠。
江心瑤,你這樣子會不會做錯了?一直懸在她心裡的糾結又浮了上來。
當初,答應和衛璟訂婚,她也這樣問過自己,問這也許要賭上一生幸福的賭注是不是太大了。她不怕這個將要和自己結婚的男人不愛她,就怕一生都要糾纏不休。但只要一天逃不出自己父親的掌控,要嫁的人不是衛璟,就還會是下一個不知哪家的公子哥兒。只要父親永遠都高高在上的話,她江心瑤就永遠也無法掌控自己的命運和幸福。
可是,那衛璟淡漠的眼神卻吸引了她,因為她知道,他不愛自己,這不就是自己要實現目標的一個最基本的條件嗎?然後,她居然還發現了他竟然有一個女兒,而且看得出,他很在意她們倆。那一刻,她如釋重負,她可以和他談條件了。
條件之一,就是解除或者保持婚姻關係的主動權在她手上。其二,就是促成兩家公司的合併,然後通過收購,削減江志濤手上的持有股份。其三,代替她行使董事會的執行權力,以信託的方式幫她處理名下的財產,收益每年結算一次。
那樣,等到她爸退下來的時候,她也可以全身而退,不用再糾結在這無限厭倦的爾虞我詐的商場了,也許,運氣好一點的話,她還可以找回他。
如今,眼看目標一條一條的實現,她並沒有感受到以為的那種解脫,相反,他的沒一個行動卻像錘子一下一下的敲砸著自己的心。
那人畢竟是生她養她的最親的人,可是,卻是自己一步一步的合著別人把他從神壇上拉了下來……
江心瑤閉上眼睛,冬日的暖陽斜斜的照在她的臉上,在她的眼前是一片橙色的光芒。那溫暖的顏色裡,有她的爸爸,有她的媽媽,一家三口坐在那旋轉木馬上,白色的裙裾隨風飛揚。那是僅有的一次全家去遊樂園,也是極少數的一次,她看見媽媽笑得如此的開心。也許,那旋轉的風中曾經也有屬於她的快樂的回憶。
媽媽笑起來真美,真的。八歲的江心瑤仰著頭就這樣對著媽媽說。可是,本來還興高采烈的的媽媽一對上爸爸的眼光後,馬上垂下了眼簾,那種笑容變得小心翼翼,彷彿笑,對於她來講也是一種罪過。
那天,從遊樂園回去的那個晚上,睡夢中的江心瑤突然被一聲物件碎裂的聲響驚醒。她小心翼翼的拉開房門,確定聲響是從隔壁房間傳出來的。
她貼著房門,靜謐的房間又斷斷續續的傳出了一種壓抑的似乎很痛苦的呻吟,還有,一把粗重的男聲。
「他也是這樣……這樣嗎?」
「讓你笑……笑給誰看……賤人……」
「我沒有……」
「當我傻是吧……你是我的……所有都是……包括這裡……」
然後,她分明聽到了媽媽一聲淒絕的叫喊,在那墨黑的夜,在一個八歲小女孩的耳中是那麼的可怖。
她已經記不清自己是怎樣回到自己的房間然後爬上自己床,她只記得自己死死的拽住被子,看著黑洞洞的天花板,那種黑暗就像是一個無底深淵,慢慢的把自己吞噬。
那一夜,活潑開朗的江心瑤彷彿一下子長大了,變成了一個沉默寡言的小大人。她不再愛纏著爸爸去花園玩鞦韆,而是喜歡靜靜的陪著同樣靜默著的媽媽身邊。有時甚至江志濤的一聲叫喚也會把她嚇得把手中的東西打翻。看著他不時皺著的眉頭,她卻只是垂下了眼簾,和她的媽媽一樣。
她開始發現,媽媽眼睛進沙子的次數越來越多,有時在洗手間,有時在房間的陽台。她都不忍心問洗手間怎麼會有沙子。
夏天到了,她媽媽卻還依舊穿著長袖的衣服,門,沒什麼特別的事也絕對不踏出半步。
有一天,她趴在媽媽的身上,說媽媽你怎麼大熱天也不穿裙子,你那條粉色的長裙最漂亮了。
媽媽微微笑了一下,她卻從媽媽微微敞開的領口裡,看見了那些觸目驚心的青的,紫的,暗紅的傷痕。
那一次,她獨自跑回了房間反鎖上門,任淚水默默的留下來。然後,她對媽媽說,眼睛進沙子了。那一刻,她才知道什麼是隱忍的痛苦。
以後的每一天,每天一大早起床要干的第一件事,就是把今天要過的日子從日曆上劃去,這樣,她就可以趕快長大,長大了就可以保護媽媽。雖然她從來也沒想到該怎樣去保護。
這樣的日子過了兩年,才三十出頭的媽媽竟然開始有了白髮。
她更加想不到的是,在她十一歲生日的時候,媽媽竟然悄無聲息的死去。
她記得那些紛沓的腳步,記得那些紛亂的人聲,記得那架白色的擔架和擔架上臉色白得近乎透明的媽媽。
那時候,她好像麻木的一般,像是看著一個與自己毫無瓜葛的人。直至她看見了自己書桌上的那份禮物,一條粉色的圍巾和一疊的媽媽寫給她的信。
那是寫給她十二歲、十三歲,十四歲……一直到二十歲的信。
媽媽的字和她的笑容一樣的好看,那時,她這樣想。
媽媽說,她已經沒有力氣再寫下去了,她好累,好累,累到連掙開眼睛的力氣也沒有了,累到已經來不及等她長大……
原來,這就是死去,就是你以後所有要走的路,都沒有了她在後面的殷殷期盼,以後無論風雨,無論黑暗,都不會再有她的陪伴……
從那天開始,整整一個月,她都沒有和她的爸爸再說一句話,直至他請來了心理醫生,江心瑤盯著那個帶著眼睛的女醫生,丟下一句話,你才有病。然後轉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