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個丫頭是個懂事兒的,皇上福氣不淺,哀家福氣也不淺啊。」太后感歎道。
歡顏笑著說:「皇上與太后娘娘自是福德綿長的,便是少了臣妾,也是一樣啊。」
太后搖頭,「你不懂啊。哪裡說天子便是福壽綿長的呢?先帝倒是天子呢,沒個好中宮,不也正當壯年便去了?罷了,咱們娘兒們不說這個了。」
歡顏見太后提起先帝便眼中含淚,心中不由得哀歎這宮中女人的命運無常。比起來,自己眼下還真算是個好命的。
想罷忙換了話兒,說起一早兒去了永安宮,「那娘兒倆都睡得香著呢,乳娘的奶也好得不得了。臣妾一見之下實在是高興,便跑到太后娘娘這兒來了。」
太后微笑點頭,「也怪不得你說養好身子骨兒再生養,你看那朝霞丫頭身板兒結實,二皇子便也健壯。」
「可不是麼,臣妾覺得那二皇子倒似滿了月的孩子大,還得是和男孩兒比。女孩家到了百天兒,能有他那麼胖就不錯了。」歡顏比劃著興奮的說道。
「其實臣妾自個兒,還是喜歡女孩兒多些。」說罷便紅了臉。
「你還莫說,穆家還就是男丁旺。皇上便是連個姊妹都沒有。」 太后笑著說。
「不過哀家還是盼你以後能給哀家生個男孫。都說兒隨娘,女隨爹。就你這心智性子,生個兒子必是不差。」太后越說越覺得興高采烈起來。
穆弘八年臘月二十九,齊府回了信。不出所料,齊文山早已知伯虜犯邊之事,言說戍邊報國是每個正當年男子的份內之事,何況世襲罔替的國公府。
書信中提到,歡顏的三嫂又有了身孕,不過又囑了她放心,說就算如此也會讓齊源正月十五之後趕赴京城。
「不求高官,不要厚祿,只要源兒能為國效勞,齊家上下便已欣慰至極。男兒何不帶吳鉤,收取關山五十州!」
歡顏打開那信時便開始流淚,讀罷父親家書中最後一句,更是哭得像個淚人般。
穆霄啟也惦記著這幾日齊府將有書信回來,下朝換上常服便趕往永禧宮,正遇上歡顏坐在榻上眼睛哭得紅腫。
見到穆霄啟進來,歡顏將家書遞與他,自己俯身在采芳倒來的半銅盆熱水中洗了臉。
「小源子的夫人有了身孕?這可如何是好?若知如此,晚些再召他才好。」穆霄啟看罷那信直搓手。
「你瞧瞧,又優柔寡斷了吧?那西南可能等得?若不抓緊制服了伯虜,我那未出世的侄兒也沒得太平日子可過。」
「還有啊,什麼小源子,那是你的舅哥。」歡顏佯怒。
穆霄啟尷尬一笑,「歡兒教訓得是。我總將齊府上下都當成自己的親人,遇上他們的事兒,便有些無措。」
「舅哥麼,說得也對。可我無論如何想不明白,當初那個齊府的小少爺,小上我好幾歲,怎麼搖身便成了當哥的。」
「好你個穆霄啟,你霸佔了人家的妹子,又不認人家當哥,還想讓人家給你帶兵!」 歡顏被他氣笑了,也知道他是想逗自己樂呵些。
「男兒何不帶吳鉤,收取關山五十州!」對著穆霄啟握拳舉手,歡顏做了個加油的動作。
想必父親與三哥也都是如此的想法吧!
穆霄啟懷中擁著歡顏,為著齊家的大義感慨了一番,低頭又見她哭腫的雙眼,豪情過後便只餘柔腸——
這幾日裡,歡顏都與德妃一同商量著除夕事宜。好在那日在慈寧宮中,太后給歡顏講了講,無論尚儀局還是尚服局,或是其他各局,六局中統統都有例冊可查。無論年節,照冊做便好。
如此兩人就省了不少心,查了查例冊便心中有數,一一召了各局管事尚書,囑咐一切按例冊記載,照以往規矩行事便可。 若有不妥或意料外之事,再差人前來稟報。
內廷司總管六局,慎刑司獨立於內廷司之外自有總管,兩人又見了見兩位總管,按著常例囑咐了些事宜。
今兒是好不容易歇下了,又收了這封家書。哭也哭了,笑也笑了,兒女情長,報國之志,半天之中便嘗遍過了幾種滋味,真真是人生百態啊。
後宮裡到處都在清掃庭院,忙著換燈貼福。
各個宮裡的小太監們,都紛紛蹬著梯子摘下褪色的舊燈籠,掛上紡綢蒙面的紅色宮燈,裡裡外外的門上也都貼了大紅灑金的福字,瞅著就覺得喜慶。
小山子和小周子在主子起床後,也將永禧宮的燈全都換了。幾隻玲瓏的紅木雕花八角琉璃燈,分別掛在了窗邊與大殿門前,看起來比那大紅宮燈更顯奢華。
望著那新掛上的燈籠,歡顏心中感慨。一眨眼,自己進宮也快一年啦,都說物是人非,如今自己人尚在,這事物,卻改變了許多啊。
就說這燈籠吧,飽受著風吹日曬雨淋,待褪盡了當初嬌艷,便被摘了下來,即將成為火堆中的焦炭與灰燼。
院子裡的紫丁香,早就只剩枯枝兀自隨風擺動。紫茉莉更是在夏末便落盡綠葉黃了莖,只留下老根深藏在土裡,再也尋不見一點蹤跡。
而後來新植的紫籐花,夏日裡開過,秋初又開了一次。待得秋漸漸深了,那籐便無情地甩落了一身葉子,又毫不猶豫擺脫與花兒的纏綿。
夏末,穆霄啟囑人移來了一株紫紅丹桂,冬至月裡,又栽過來兩株紫梅。
不知是不是初到永禧宮,人生地不熟的緣故,那丹桂在秋日裡開得又薄又稀。兩株紫梅更是驕傲,到得眼下也未開一朵,只頂了些小小的花苞。
歡顏眼睜睜看著事物變幻,更是將它與自己的命運牽扯糾纏,比來比去,便覺得心中有苦難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