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飛雪苑中傳出一個驚人的消息:匈奴大單于的閼氏,突發急病,全身長滿紅斑。這種病症,貌似瘟疫,只要見過一眼,或者接觸過病人用過的物什,就會傳染上身,非藥石可醫。
午後時分,關於匈奴閼氏身患瘟疫的消息、傳遍了整個月氏王宮,眨眼之間,宮中人心惶惶,炸開了鍋一樣,沸反盈天。夫人們更是心驚膽戰、坐立不安,深怕一個不小心就傳染到自己身上。於是,成群結隊地向月氏王進言,把那個災難一樣的閼氏送出宮外,讓她自生自滅,或者,把她送還匈奴。
月氏王安撫了他的眾多女人之後,帶著醫官親自來到飛雪苑查明情況。因為他察覺到這件事情的諸多可疑之處,並且認為,也許這只是一個伎倆而已。
醫官瑟瑟發抖地觀察過楊娃娃,腳步沉重地走到外屋,跪倒在地,滿臉愧色地回稟道:「回大王,閼氏的脖頸、手臂、小腿上都長滿了紅色斑塊,可能身上也有,其形可怖,其色殷紅,老臣從未見過此種病症,根據醫典記載,也無此病例。恕老臣愚鈍,無法知曉其為何種疾病。」
月氏王坐在外屋的木凳上,悚然一驚,質疑道:「老大人請起!你是月氏最誠實、最德高望重的醫官,連你也不知道她身患何種疾病?」
醫官緩緩起身,誠懇道:「不過,據老臣多年前遊歷東方各國的所聞所見,此種病症,應是瘟疫的一種。四年前,趙國北部邊界的一個村子發生過一次瘟疫,跟閼氏所患的病症極為類似。大王,這是一種極易傳染、非常厲害的瘟疫,只要與患病之人有所接觸,就會受其感染,非藥石可治。」
旁邊垂首頓足的兩個奴婢嚇得臉色慘白,驚恐地互望著,淚眼婆娑。
內室,楊娃娃半躺在床上,聽著秋霜壓低聲音的簡單翻譯,唇角輕揚,眼角餘光穿透過緲渺的簾幔,瞥見當中正坐之人氣派威嚴,想必就是月氏王了。但見垂垂老者俯首在旁,恭敬謙卑,心裡不屑地想道:這個醫官號稱月氏醫術最高,原來不過如此。
不過,她應該感謝老醫官,若不是他,她能如此順利嗎?呵呵……
月氏王身穿華貴的王袍,四十開外的樣子,正值盛年,黧黑的臉孔映現出不凡的英武氣概,深陷的眼睛炯炯有神,面額上卻微露疲老之相,額頭上、眼角處鐫刻著道道的皺紋:「閼氏所患真的是瘟疫?怎會無緣無故染上此種瘟疫呢?藥石不可醫治,那該如何?」
醫官蒼老的聲音沉厚有力,震得蒼灰色的長鬚輕輕抖動:「當年老臣遊歷時,曾聽聞趙國邊界的那次瘟疫波及的範圍很大,好幾個村子的居民都死了。據說,傳染上該種瘟疫之人,不能見光,不能見風,不能食肉,只能飲溫水、食鮮果蔬菜,每日早晚必須向天祈禱,假若能挨過三個月,自然痊癒。」
月氏王相信了老醫官的話,臉上泛起失落的光:「三個月?如此說來,只要能熬過三個月,閼氏便可以痊癒嗎?」
醫官語重心長地歎氣,似有惋惜:「大王,這就要看上蒼的憐憫和閼氏的造化了!不過,即便是痊癒,閼氏的身子損耗太大,應是大不如前。」
月氏王愣愣地出神,臉上有些恍然。
「大王!」老醫官抬眼看著月氏王,語重心長道:「請大王即刻迴避,以免感染。老臣以為,應該封閉飛雪苑,服侍閼氏的幾個奴婢也必須留在苑中,三個月之後再行仔細觀察。」
月氏王恍然地回過神,不明所以道:「封閉?」
醫官解釋道:「是的,大王,苑中任何人不能出外,不能與苑外的人接觸,一切膳食均由專人送過來。」
兩個奴婢聽聞此話,粉白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綠綠的,低頭嚶嚶啜泣。
楊娃娃微微詫異,想不到這老醫官也懂得瘟疫應該控制在最小範圍之內,不能讓其擴散。於是挑眉看向旁邊站著的秋霜,向外努努嘴,秋霜輕笑著點點頭,往外走去。
秋霜快步上前,彭的一聲,匍匐在地上,哭叫道:「大王,奴婢不要留在這裡,求求大王放了奴婢吧,求大王開恩……」
醫官看向跪趴在地上的秋霜,忽而蒼老的眼睛驚惶地一睜,晶亮的眸光一閃,沉穩的嗓音變得慌亂:「大王趕快迴避,這小丫頭的後頸也有紅斑,定是染上瘟疫了。來人,快扶大王回寢殿。」
眾人一片驚亂,倉皇著扶了月氏王匆匆地離開了飛雪苑,各色身影凌亂不堪,彷彿這裡已是地獄一般,陰森森的恐怖。
月氏王回頭一看,只見老醫官朝著他揮手,容顏蒼肅,神色凝重。
秋霜看著那兩個傷心哭泣的奴婢跑出了屋子,笑嘻嘻地走進來,湊在楊娃娃的耳邊,悄悄地說道:「閼氏,都走了,那個老醫官還在呢!剛才,奴婢的表現還不錯吧!」
楊娃娃微笑點頭,臉色驟然地一沉,思忖著是不是低估了醫官。假如他看出其中端倪,為何不揭穿呢?
醫官健步如飛地走進內室,站在床前,面色煥發出一種矍鑠的光澤,溫和地看著楊娃娃,目光銳利得直抵人心:「閼氏聰慧,用紫霄花調製成紅斑,以此擺脫大王,老夫聞所未聞,甚是奇妙!」
楊娃娃愕然不語,一瞬不瞬地盯著他,研究著他到底是何用意。
他和藹地笑著,臉上皺紋仿若樹葉的紋理、交錯縱橫,繼續讚歎道:「閼氏先是散播謠言,讓宮中之人心生懼怕,醫官雖是救死扶傷,然而,醫官也怕死,只要聽聞閼氏身患瘟疫,必定不會仔細觀察閼氏的病症,於此,也就不會發現閼氏的紅斑其實只是假象,並不是什麼瘟疫。」
秋霜驚愣當場,不可思議地看著醫官,眼中升騰起一束佩服的光:「什麼事都瞞不過大人,咦?對了,大人也會說燕趙的語言?」
醫官讚許地笑著,點點頭,親切得宛如一個自家的老爺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