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娃娃仰面躺著,微閉眼睛,豎起耳朵,只聽見秋霜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嗓音驚惶:「雲——雲夫人萬安!」
另外兩個奴婢亦是嚇得趴在地上,彎起的弓背,手腳瑟瑟發抖,驚悚著向雲夫人請安。
雲夫人一襲嬌紅色廣袖長裙,勾勒出曼妙、高挑的身姿,精緻容妝的臉上傲色橫流,嗓音媚媚的、嗲嗲的、尖尖的:「話都不會說了,都給我滾遠一點!」
她走近床沿,睥睨著躺在床上的人兒:雖闔目而睡,容顏蒼白無色,然,眉目如畫,膚色仿若凝脂洩玉,細膩宛如輕羅煙紗,放眼月氏,怕是無此驚艷之色了,只有二十年前……
怪不得大王如此興師動眾,怪不得大王激動得城門親迎,且在大庭廣眾之下,抱著她從王宮徑直奔往飛雪苑……雲夫人心中一痛,竭力忍住從內心深處擴散而出的顫抖,音量陡然拔高:「她一直沒醒過來嗎?」
秋霜低著頭,戰戰兢兢地回道:「還沒……」
雲夫人掀動廣袖,轉身行至門口,高抬脖頸,冷然道:「假若大王來此,速來向我稟告,少不了你們的好處;假如不報,哼,你們自己掂量掂量,後果會是如何?」
楊娃娃豁然睜開眼睛,唯見一抹嬌紅的影姿高傲地拂袖而去,背影倨挺,風姿高楚,怒氣隱隱乍現。門邊上,兩個奴婢點頭如搗,秋霜只是咬緊了雙唇,神色倔強。
即便不明白雲夫人說了些什麼,但從她苛嚴的語調、森厲的聲音當中,自能聽出她示威的目的、氣量的狹小、魯莽的脾性……這個雲夫人,怕是比較容易對付,而那個傳說中的柔夫人……月氏王還有多少個夫人?只怕每個夫人都把自己當作最強勁的敵人了,呵,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有何可懼?
最難對付的,應是月氏王!恰巧感染風寒,病臥在床,才得以避開月氏王的侵擾,康復以後呢?不是還得面對嗎?那該如何?繼續裝病?不太可行……饒是苦想兩日,楊娃娃仍然沒有想到良策,不過,月氏王也沒有踏足飛雪苑,許是被他的夫人們勸阻了。
三日來,楊娃娃風寒漸好,與秋霜混熟了,一起用膳,談天說地,胡侃一通,兩個奴婢自是無法明白她們在說什麼,卻並不外說,只因收了她的好處,再者身份卑微,如不是她的到來,她們還在宮中某個偏僻的角落忍受暗無天日的勞累呢。
這日午後,飛雪苑內春色明媚,陽光燦爛,花木扶疏,碧樹飛紅滴翠,讓人頓覺心曠神怡,是一處難得的清幽雅靜之所。楊娃娃連日來不見陽光,此刻沐浴在暖陽清風之中,鬱結的心情大為敞亮,只餘眉宇間微結著些許的愁緒。
「閼氏真是好雅興!」後邊傳來一道清朗的聲音。
秋霜正在澆花,楊娃娃坐在院中石几上,腦中計較著各種計策,乍然聽聞男聲,愣愣地回神,轉過臉來,望見不遠處站著一個挺拔的身影,午後的陽光傾瀉在他偉然的身上,模糊了臉面,只覺恍如神明,金光熠熠。
她卻有一種奇異的感覺,他俊美如削的臉龐隱隱流透出秋風般的蕭索與孤寞。那日帥旗之下威風赫赫的神勇將帥,如今變身為一個丰神俊逸的朗傲王子。修身白袍塑出他傲岸的身形,與略為白皙的俊顏互為呼應,勾勒出他內斂、儒雅的氣度。
她站起身,柔柔一笑:「王子見笑了!我見院中陽光明媚,出來曬曬而已,算不上什麼雅興!」
未藍天愉然淡笑,緩步近前:「閼氏可大好了?」
秋霜欠身跪下去,施禮道:「奴婢見過王子!」
未藍天揮揮手,示意秋霜退下,棕褐色的眸子只看著她,閃爍著邃遠、幽深的光華,期待著她的回答,笑意盎然。
秋霜驚愕地看呆了,愣了一會兒,才慌慌張張地退下。
「王子何事指教?」楊娃娃心中有點忐忑,估量著他來此的目的。按說,她是月氏王擄掠的匈奴俘虜,他是月氏王的兒子,理應避嫌……如此看來,他如此從容不迫,應該是徵得月氏王的允許。
她跟秋霜瞭解過,未藍天是月氏王的嫡長子,王妃所出;王子五歲時,王妃過世,便由王妃的妹妹撫養長大。王子神勇,騎射武藝均是一流,卻個性孤僻,寡言冷臉,陰寒薄情;王子已經二十五年紀,尚未大婚,現有三個侍妾。
秋霜說到王子陰寒、冷酷的脾性的時候,自己被嚇得噤若寒蟬。楊娃娃卻沒想到,那日三萬人馬之前笑聲朗朗、優雅迷人的王子,竟是如此孤僻薄情。再者,二十五歲尚未大婚,著實奇怪。
未藍天收斂了笑容,正色道:「父王讓我來問候一下閼氏,不知閼氏在這苑中住得還習慣嗎?」
「有勞王子費心。」楊娃娃客氣道,轉過身子,望向庭中的異域奇花,此時,紫紅色的花瓣迎風搖曳,暖風中流淌著若有若無的清香,讓人深深陶醉,卻又讓人捉摸不著。
「閼氏不必如此客氣。」未藍天挪動步子,看了她一眼 ,也望向庭中碧樹,硬了語調,「閼氏的防備之心,似乎……是我把閼氏帶到月氏的,我想,閼氏一定非常惱我。」
楊娃娃心中一頓,估摸著他這話的意味。他突然轉變的語調,他不經意間流露的關懷,意味著什麼呢?側過頭,她看了看他,恰巧,他也看著她,目光灼熱,眸底深處似乎流動著一絲落寞。
她一驚,趕忙轉開視線,臉腮頓然燒了起來。
未藍天低暗了聲音:「閼氏……明晚上,父王會到飛雪苑……」
楊娃娃腦子裡轟然炸響,一瞬間,胸腔裡荒涼一片。天,終於來了……如何是好?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