匍匐在地的部民們小聲地議論著,唉聲歎氣:「天神發怒了,才會懲罰他的!」
「只有天的兒子,才能掀開紅綢的,不能亂動的呀,天神會降下災難的。」
「誰是天的兒子啊?是不是能掀開紅綢的,就是天的兒子?」
一個神巫緩步走出來,單手抱肩,高聲莫測地說道:「這是天神的旨意,不可褻瀆!掀開紅綢者,就是天的兒子,就是我們部落聯盟的首領,就是我們英明、偉大的單于!」
須卜也剛自是覺得奇怪,心裡嘰咕著會不會是攣鞮氏部落搞出的詭計,不過,這種景象確實很詭異,並不是神巫能搗弄出來的玩意兒,難道真是天神的旨意?今日正好是推選單于之日,按說下達旨意也是合情合理的。
思及此,須卜也剛決定上前一試,說不定,自己就是天的兒子,就是偉大的單于。然而,他的下場和丘林基泰是一樣的,剛剛伸手接近紅綢,就被彈出五步開外,四面朝天地仰倒在地,狼狽至極。
丘林氏和須卜氏的下場如此滑稽,各部首領更加不敢有所造次,靜觀其變,反正,這單于的位子,是不會輪到他們的。
禺疆接收到倫格爾等人鼓勵的目光,點頭決定一試。他昂挺地走上前,胸中悶沉,心跳像是凝滯了一般,沉重地跳動——說到底,他也是害怕的,害怕天命的不可逆轉,害怕頃刻之間的一敗塗地,然而,無論如何,都必須一試。頓然,他的眸光森寒無邊,鋒銳地刺破了重重的日光,迎向輝煌。
部民們和各部首領睜大眼睛,驚得目瞪口呆,眼如銅鈴。
一束強烈的金燦光芒從上到下、傾瀉如潮,籠罩住禺疆的整個軀體,光芒燦燦,似金色又似透明,又或者是半透明的,雪亮如刀刃寒光,強烈如正午陽光,璀璨到了極致;沐浴在強光中的禺疆,宛如天神從天而降,讓人情不自禁地敬畏、激動、狂喜,而又不敢置信。
而他卻完全沒有知覺似的,兀自彎腰,一手拽住紅綢的一角,猛一用勁,生生地扯高紅綢,霎時,紅綢漫卷在半空中,彷彿清晨時分的朝霞彤雲,艷色無邊,緋彩流溢;接著,他猛力地朝邊上摜去,紅綢緩緩地飄落在草地上,姿勢柔軟。
紅綢覆蓋下的景象,怕是讓人更加匪夷所思。
小草覆蓋的草地上,金光四溢,流轉的細微顆粒匯聚成一束束的光流,裊裊地浮動在小小的草尖上,細微如秋雨,迷迷濛濛;光流之下,是金黃、鮮亮的細沙,那是沙海中強烈陽光暴曬下的金沙,綢緞般光滑,卻彷彿賜予了天神聖光一般,神聖威嚴;一道道的細沙、有規律地組合成一個巨型的圖案,這個圖案,讓部民們再一次敬畏如神明,讓各部首領僵立當場。
這是攣鞮氏部落的徽記:一隻雄鷹振翅高飛。雄偉,浩瀚。
禺疆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著金光閃耀、奪人心魄的部落徽記,一瞬間,全身的血液騰燒起來,一波又一波地沖湧,沸騰了他的胸口和腦門。他不相信展現在眼前的一切,卻又無法解釋,或許,這真是天神的旨意?
神巫跪拜在地,敬畏大地一般,朝著禺疆頌揚道:「天神啊,謝謝您的指示!尊貴的酋長,天神已經明示,您就是天的兒子,我們至高無上的單于。兄弟們,我們新一任的單于,誕生了!」
蒼老的聲音,有些顫抖,卻是誠摯的,熱烈的,宏偉的,壯麗的。
各部首領再一次地面面相覷,驚惶的眼神,流露出他們惶恐的心情。或許,他們都驚恐地聯想到,昨夜的一夜雷雨,就是天神的預示,就是在告訴他們:聯盟單于只能是攣鞮氏部落的酋長。
草原盛會的這三天,攣鞮氏部落的左右大將找過他們,半是威脅,半是利益,恩威並施,只要他們推舉禺疆酋長,攣鞮氏部落一定會加以援手,幫助他們度過每一個困難。而之前,須卜也剛和丘林基泰也要他們推舉,迫於須卜氏和丘林氏的即時好處,在大帳之中,他們選擇了須卜氏和丘林氏,而如今,天神的旨意,他們是萬萬不敢違逆的,否則,他們就會遭到上天的懲罰,經受飢餓和寒凍。於是,他們陸續地跪拜在地,順從上天的安排。
聽著神巫的頌語,須卜也剛和丘林基泰對望一眼,針扎一般難受,為什麼偏偏是禺疆呢?真是天神的安排?看著各部首領紛紛下跪,無奈地想到:大勢已去,不可逆轉了!他們,終究是鬥不過禺疆……然而,說實話,禺疆確實是草原上再也找不出第二個的大英雄,各個方面都勝人一籌,或許,天神在庇佑著他呢,他舉行大禮的那日,他差點就死在他們的手裡,最終仍是無法讓他從此消失。想起那次陰謀,他最終放了他們,如果是自己,他們不會有他如此的胸襟氣度。
如此想著,他們心灰意冷,情不自覺地耷拉了腦袋,緩緩地跪在草地上,只見微笑著的禺疆,神色淡定,從容不迫,仿若天神一般傲岸不群,俯瞰眾生。
這一幕,遠遠站立在人群之外的兩個女子,自是看得一清二楚。她們轉身離開,徐緩的步伐,翻飛的裙裾,襯托出她們的身影愈加自信、美麗。
楊娃娃側目望她,粉顏上舒展開一抹輕俏的笑靨,讚歎道:「烏絲,你好厲害!你是怎麼做到的?」
「沒什麼,神女就不要多問了。」烏絲答道,清冷的嗓音夾帶著一絲疲憊,「神女,我會離開攣鞮氏部落一段時日,而您將會遭遇一次劫難,請您萬事小心。」
「劫難?什麼劫難?」她剛想問清楚,烏絲故伎重施,快速地、輕飄飄地走遠了,白色的身影逐漸消失於明媚的陽光中,「每一次都是這樣,說話總是不說清楚,還不如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