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尚未回味過來,又是一陣地動山搖,東北方傳來萬馬奔騰的夙厲氣象,如滾雷,如地震,轉瞬之間,攣鞮氏部落戰鬥力最強的三千騎兵矗立在部民面前,一如巍峨的陰山高高聳立。
哈青都攥緊拳頭,瞪著魯權和倫格爾,眼波肅然得蕭森,猶如困死猶斗的猛獸;倏的,糾結的長髮抖動起來,仰天長嘯,嘯聲淒惶得傷懷……
天色中玄黃的煙塵浩浩瀰漫,玄雲蔽天,混沌得絪縕。
魯權操起寶刀,刀身上雪光耀動;哈青都彷彿看到,雲煙迷濛中,刀光曜日,猝然轉身,驟然,彎彎的刀鋒斜落下來,從左肩,往下,滑過,重如山,輕如毛。
衣服撕裂。
皮肉綻開。
他的眼睛中閃過一條血紅的飛瀑,他看見魯權眼角的笑意繁華茂盛,他的世界,只剩下魯權臉上那一朵猩紅的血花,妖冶著漸行漸遠,最後的最後,黑暗如潮。
魯權朝向部民、眾等騎兵,神色威高望遠:「今天我殺了他,是因為哈青都該死!大夥兒都知道,哈青都放火,我們損失了很多牛羊、物品,我砍死他,也算是為大家出這口氣。有不服氣的兄弟,站出來!」
部民們看向萎縮在地的哈青都,血水汩汩的冒出,溫泉似的冒著熱氣,血泊蜿蜒、漫溢出觸目驚心的一大片……他們僵立著,在血色秋陽中心驚肉跳。
倫格爾臉上肅肅蕭蕭,無由地,小眼睛猛然一緊,眉心一跳……
「哈青都統領的兩千騎兵,都是我們的好兄弟,想報仇的,不服的,儘管衝著我來,我奉陪到底!不過,我事先說明,按照規矩,降者,仍然是我們的好兄弟,反抗者,殺無赦!」魯權的嗓音穩重得平常,並無一絲怪異。
兩千騎兵一動不動,神色慘淡。每個人都非常清楚,反抗的,只會落個冤死的下場,實在不值得為哈青都如此倔強。而薩北的三千騎兵,哈青都已死,更加不會輕舉妄動。
冷風乍起,呼呼的聲響猶顯蕭瑟,廣場上的光景,更加的風聲鶴唳。
攣鞮氏部落一萬騎兵盡數在此,萬箭齊發,殺氣騰躍。禺疆皺起眉頭,直覺最重要最關鍵的時刻即將來臨,黑眸肅穆地警覺著,側過腦袋,朝麥聖瞥了一眼。麥聖得令,眨眼應下,隨即悄然後退,隱身而去。
楊娃娃察覺到兩人的舉動,美眸斂緊,似乎在問:怎麼了?有情況嗎?
禺疆微眨眼睫,彌漾開星亮的光澤;轉首過來,霎時看見幾十個騎兵滾湧而來,團團包圍住他們一夥人,明刀晃晃,白光鮮亮得刺眼,陣仗悚動。
遠遠的,一束狼煙直直地孤身裊裊,順攀著冷風,扶搖直上。
愛寧兒神色一變,遽然煞白,慌急得腳步有點凌亂,上前喝道:「魯權,你幹什麼?」
魯權陰詐地展開嘴巴:「居次無需多管閒事!我魯權再大的膽子,也不敢把禺疆兄弟怎麼樣,我是奉酋長之命,一個都不放過!」
倫格爾靜立當地,曠世石像一般,處之泰然,臉上俱無波瀾微漾。
楊娃娃心驚,眼中清波泛動,跨出一步,和禺疆並肩而站,悄聲道:「怎麼辦?」
禺疆側過臉來,微微搖頭,黑亮的眸子垂下一片星光,不黯淡亦不璀璨,出奇的綿邈。
「你胡說!」愛寧兒尖聲叫道,抬起右手,氣勢洶洶地指向魯權凶悍的臉面,「我阿爸不會這麼做的,馬上撤兵,聽到沒有?」
魯權的臉上炸開一片黑氣,嚴厲地向左邊的護衛橫掃眼色,立馬,四個護衛上前架住愛寧兒,拖拽著撤離廣場,往寢帳方向走去,任憑她凶悍的拳打腳踢和瘋狂叫囂。
魯權饒有意味地斜過目光,冷峭的眼神射向倫格爾,警告的芒色彰顯無遺,蒼黑的大手一揮,重聲道:「拿下!」
幾十個騎兵蠢蠢欲動,銀光乍洩——倫格爾舉起右手,隨即緩緩落下,悠然道:「魯權,你好像不把我放在眼裡!」
「倫格爾大人嚴重了!我魯權只是奉命辦事!」魯權莊重道,忿忿於倫格爾在部落中的威嚴和權勢。
天色泯泯,亂糟糟的昏黃,混沌初開的景像一般。部民們悄無聲息,深怕那尖銳的鐵箭、那鋒利的刀鋒,衝向自己,不動聲色,即可保住性命。
「哦?奉命辦事?」倫格爾挑動眉峰,嘿嘿一笑,調侃道,「不過,我怎麼看,怎麼也不像是酋長的命令,不會是你自己的命令吧!」
無意勝有意!禺疆瞭然於胸,倫格爾不想和魯權硬拚,只消拖延時間就是幫大忙了!這麼說,倫格爾已經決定:站在他這一條戰線上?
魯權屏息片刻,重重地吐出胸中惡氣:「倫格爾,我敬你是一條漢子,但是,酋長的命令,你身為右大將,就應該遵從!不然——」
廣場周圍的這片大地,又一次劇烈地震動起來!不是某個方向,而是來自四面八方的轟炸鐵蹄。部民們四處張望,遠處的地平線,升騰起四朵大片綿延的雲彩,草原牧民都知道,那是鐵騎疾速行進時掀翻而起的塵土。
魯權神色慘變,四處張望,眼線驚得顫抖,心神不寧的模樣,完全裸露出他的倉惶。
倫格爾燦然一笑,乖戾道:「不然怎樣?你以為我和哈青都一樣,一刀就可以滅了我?」
鐵蹄踏擊大地,悶雷般的轟響急切的逼迫而近,鋪天蓋地地籠罩住所有人的耳朵。
禺疆的嘴角浮扯出昂挺的冷笑,沒有一絲絲的驚訝,更沒有一丁點兒的好奇,眉峰盡情舒展,孤傲得有如神明、俯瞰群雄。
眼見如此,楊娃娃心下明白,他早已有所準備,沒有必勝的把握,他不會回來!只是,他統率的五千鐵騎,是何時到達的,在哪裡待命?她一點兒也不知道,也沒有看出星點苗頭,呵,實在出乎意料,驚天動地!隱藏得好深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