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每個夜晚,會有一個溫暖的懷抱抱著自己入睡;即使,每個白天,總有一個高大的影子在眼前晃來晃去;即使,他想盡各種辦法讓她開心,她都沉溺在自己的世界裡,不願抬起頭來,不願醒過來。
當酋長禺疆駕著「烈火」,一陣旋風般馳過草原的時候,寒漠部落的部民,總能看到他前面擁著的,是白衣飄舉的楊深雪,酋長最最心愛的、卻沒有娶過門的女子。
她不說,不笑,美麗的眼眸中,映射出來的是風雪過後的茫然、空曠,冰冷得如同一縷寒風,蒼白得好像一片落雪,蕭索得宛如一泓斷流的湖泊。
她絕世的美麗與淡漠,她高傲的聰慧與孤獨,她清冽得就像嚴冬的冰錐,刺痛了他的心,冷凍了他的眼睛。然而,他什麼也沒有說,只是默默歎氣,只是用一顆溫熱的心,包容著她,給她溫暖,給她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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湛藍色的天空,一碧如洗;紅艷艷的太陽懸掛在西天,慢吞吞地往下流墜;赤金色的霞光,將半邊天空染成一片淒艷的血色,將黃綠相間的草地鍍成一片耀眼的金紅色。
這是一片草地,幾棵大樹零星的矗立著。遠處是漫山離離的野花,清俏活潑;孤峭的長草隨風擺動,搖曳生姿,柔弱無骨,卻又蕭瑟得令人生寒。
已經一個月了。每個黃昏,楊娃娃都會獨自策馬來到這裡,冥想,發呆,緬懷,沉浸在寧謐的亙古世界中。或許,她是在懺悔,在救贖,在懲罰自己,雖然,對於已經發生的事情,於事無補,沒有任何意義。
但是,她就是無法原諒自己。每個午夜夢迴,她的腦海裡總是浮現出夏心絕望的背影、怨毒的目光,夜天明安詳的面容、無辜的眼睛,林詠靦腆的笑容、木訥的真誠……他們沒有怨她,沒有怪她,只是安靜地看著她,眼睛裡是幽幽的清澈,面容上是粼粼的憂傷。
饒是如此,她更加不能釋懷。或許,總有一天,她會放開懷抱,敞開心胸,開朗起來。只是,那一天,不知道是哪一天。
她抱膝坐在涼風中,久久地。秋天已經到來了麼?為什麼晚風如此涼瑟呢?晚了,該回去了!
她站起身,拍掉衣服上的亂草,準備拔馬回營。轉過頭,不意間看見不遠處的樹下、一個容貌俊奇的男子,於涼風中長身而立,衣袂飄揚,彷彿一尊太古的神像。
神似阿城的男子,呼衍揭兒。楊娃娃柔柔地一笑,其實,他和阿城一點都不像,可能是當時太想念阿城、懷念21世紀,才會神思恍惚的吧。不過,好長時間了,阿城這兩個字,這個男子,似乎已經被她遺落在記憶的某個旮旯裡了。
記憶,真的是很奇妙!
她不動,他也不動,如同久遠的石雕,兩兩相望,目光清澈、渺遠,相看兩不厭。
最終,她緩步走過去,意態雅嫻,行進時如湖水泛波。她在他面前站定,看見他的嘴角處掛著一抹溫柔的笑意。
她輕啟雙唇,柔弱地說:「你站在我後面很久了麼?」
「一個月不見,你憔悴很多!」呼衍揭兒沉穩道,嗓音中深深隱藏著湧動的沉痛。
下巴變尖了,雙唇蒼白,臉色更是慘白得讓人心悸,臉頰上雖仍有淡淡的粉紅,卻是病態的,孤寂的。她本來就瘦弱,現在看來,更加羸弱,彷彿他的大手一卡,她的細腰,就會輕而易舉的應聲而斷似的。
她過得不好嗎?禺疆對她不好嗎?折磨她嗎?天殺的混蛋,他一定要宰了他!
楊娃娃捕捉到他眼眸中陰寒的駭人目光,那是猛虎暴怒的目光,滲出縷縷的殺氣。她可不想再次發生決鬥的事情了,那絕對是你死我活的生死決戰,「你不要亂想,是我自己想不開,不關別人的事!」
「我後悔了,我現在就帶你走!」呼衍揭兒柔軟的嘴唇迸射出一句剛冷的話,僵硬中無限深情。
她心中一急,眼神開始慌亂:「不,我不能走,不能跟你走!」
她不能走,禺疆絕對不會善罷甘休——後果,無法預料,然而絕對是無法想像的慘痛。她知道,呼衍揭兒一個月之後才出現,可能是「放棄」了吧,而現在的「後悔」,是因為看見了她的糟糕狀況。也許是,也許不是,她就自作多情一回吧。
他拿起她的小手,輕輕地揉捏著:「你只要跟我走,別的都不用去想,一切後果由我承擔!」
他的聲音很柔軟,他的話語很溫熱,足以融化她冰冷的心。他清俊的眼睛裡溢滿了柔情,一如龍湖的碧色清水,清澈見底,讓人心曠神怡。如果可以,她一定離開寒漠部落,離開那個惡魔般的男人,可是,她逃離不了,除非——然而,那是絕對不可能的。
瞬間的觸動與搖擺,讓她驚慌極了。她甩掉萬千思緒,甩掉他的手,冷下心腸,冷聲道:「我說不行,就是不行!」
「為什麼?」呼衍揭兒粗聲粗氣地吼叫,震得樹上的葉子簌簌發抖,既而紛紛掉落。有點發黃的落葉在半空中旋轉,飄蕩,風姿楚楚,搖曳出那墜落的剎那風華。
他憤怒了,因為她對另一個男子的維護,因為她的委曲求全;也因為自己沒有「窮追不捨」,因為自己刻意地將她淡忘,因為他全然不顧心愛的女人在別的男人營帳裡忍受煎熬……相比較而言,他更生氣於自己的遲疑和怯懦。
她的心中淒冷的一頓:為什麼?因為她一離開,禺疆就會發狂,就會殘暴得如同惡魔。可是,她不能說,不能說的呵!呼衍揭兒知道了,後果可想而知。
淡遠的美眸中,漾滿如水的憂傷;烏黑的瞳仁,盈盈發亮,絲絲顫抖,蒙著一層薄薄的霧氣。神凝秋水的眼角,輕微的擰著,濃濃的愁緒化不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