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非拚命地搖頭,眼淚瘋狂的湧出來,爭先恐後的往外冒。
不是因為恐懼,而是從心底裡瀰漫出來的悲傷。
這群人,讓凌非體會了被人無微不至的呵護寵愛的滋味。
那種躲在港灣裡,能撒嬌胡鬧的孩子生活,是凌非從未體會過的。
她以為她過的開心、幸福,原來,不過是個美麗的誤會嗎?
為什麼?
為什麼她的頭上冠上了「摩羅」的名號之外,他們就一點的信任都不肯給她了?
她真的只是想知道那把刀背後隱藏的秘密和陰謀。
相處了這麼久,居然連最起碼的信任都不能給她。
罷了,罷了,或許,終究是她強求了吧。
雙膝彎曲,跪在地上,凌非很認真地叩頭。
「我是凌非!摩羅 凌非!如果你們無法信任這樣的我,那麼我會離開。」凌非起身,目光通透而明淨,淡靜而幽遠,「不能信任的愛,凌非不屑要!」
「既然你們不信任身為摩羅的我,那麼你們的教導,我還給你們。」凌非一隻手指倏的點上眉心,彷彿熱流從眉心往下,直衝咽喉而去,說不出的難過感覺。
骨骼脆響,喉嚨裡吐出一口腥澀濃稠的血,凌非的臉色慘白,脊背與脖子卻驕傲的挺直。
「無論如何,我還是感謝你們帶給我的快樂日子。你們的救命之恩,我會牢記心中,日後自會重報。」
「……丫頭……」
「……丫頭……」
「……丫頭……」
凌非沒有分辨是誰的聲音,她離去的背影沒有絲毫的留戀。
骨子裡的凌非是那樣的驕傲,驕傲到不能接受任何施捨的感情。
她的情,她的心,乾淨而純粹,容不得任何的玷污和懷疑。
「或許是我們錯了。」卓然歎息,「她的眼睛很美,乾淨澄澈、通透晶瑩。有著那樣眼睛的人,我們該信任她的。信任她絕對不會被一把妖刀蠱惑控制,信任她真的只是對妖刀背後的秘密感興趣。」
「她不過是個孩子,而孩子,大都好奇。如果她見到了那把刀,不去碰才奇怪呢,而好奇心,會害了她的。孩子的自制力終究是有限的。所以,我不信任她。」滄溟擰緊眉頭,在他的心中,凌非就是個孩子,孩子就該聽從長輩的教導訓誡。
「她自廢了部分功力,受的傷不輕呢。絕谷危機遍地,要不要去暗中護著她?」羅漢摸了摸頭。
眾人互相看了一眼,終究是不放心凌非,循著凌非的氣息尋找而去,然而,凌非卻奇跡般的失蹤了……——
「雙雙,你看,那裡似乎躺著個人?」姍姍的蝴蝶飛舞著,盤旋著,彷彿在訴說什麼,「蝴蝶說,是認識的人呢。」
「啊,是零。」依依漂亮的鳳眼裡,滿載著故人重逢的歡欣,卻又突的流露出一絲詫異:「咦,是誰傷了她?」
「把零帶回去,可以嗎?」雙雙眨了眨眼睛,「主人見到零,會生氣嗎?」
「零受傷了,我們將她帶回去吧。主人最喜歡的就是零了,應當不會怪我們擅做主張的。」姍姍看著姐妹們,大家都點了點頭,包括沉默的絲絲。
凌非醒來的時候,就發現在一處行轅裡,周圍暗香四溢,讓她一下子就想到了這裡主人的身份。
「過來。」香蕊沖凌非招了招手。
凌非走過去,坐到香蕊身邊。
香蕊側過身子,為凌非梳理披散的頭髮。
「我怎麼會在這裡?」凌非輕聲問。
「你受傷昏迷了,是依依她們將你帶回來的。」香蕊的聲音平靜。
「哦。」凌非應了一聲。
那時候,她因為憤懣,廢了自己的部分功力,償還滄溟他們的教導,受傷不輕,卻又心情陰鬱,盲目地飛奔,後來,就不知不覺地眼前發黑昏過去了。
周圍的環境靜悄悄的,只有香蕊不緊不慢地梳理頭髮的聲音。
凌非安靜地坐著,任由香蕊為她挽了個髮髻。
她不由想起窈娘,窈娘也總是給她梳各式的髮髻。
「發生了什麼,零,你的心情有些低落。」香蕊摩挲著凌非的頭髮。
凌非將頭枕在香蕊的膝蓋上:「媽媽,為什麼他們討厭摩羅?為什麼因為我是摩羅,他們就不能信任我?」
「他們?」香蕊雖然不知道凌非指的是什麼人,但是不難猜測凌非遇到了什麼,「你是頭一次離開摩羅的領地吧。」
凌非點頭:「事實上,我大多時候,都呆在內闕,連摩羅的領地,也沒去過幾個地方。」
「外面的人,都很討厭摩羅的。因為摩羅天性嗜血殘暴。」香蕊的嘴角有些譏諷,「那是當然。摩羅,無父無母亦無兄弟姐妹,血月出現的時候,自然誕生在絕望沼澤。我們是承天地戾氣而生,與血腥為伴,以殺戮為本性,是天生的毀滅者。」
「這樣的出生不是我們能選擇的。『承天地戾氣而生,與血腥為伴,以殺戮為本性』,就因為這樣,所以,摩羅就要被人厭惡憎恨嗎?」凌非幽幽歎息,聲音宛若冰瀉玉盤,一雙眼睛彷彿澄然秋潭,皎然寒月,清清冷冷地流瀉出隱隱地對世事的譏諷。
「原人有五大分支:摩羅、諦聽、夙夕、魅靈、帝迦。除了摩羅之外的其他四個分支,風俗雖然有一些不同,但是大體還是很相似的。他們之間互相交好,通婚是常有的事情。摩羅卻是被其他分支的原人排斥的。他們認為摩羅不過是群野獸,野蠻殘暴。」
香蕊肌膚勝雪,挽著一個華美的髻,長長的秀髮披散在身後,一身黑衣,卻並不給人蕭瑟之感,反而是一種絕美的優雅,鳶尾花淡雅的香氣在空氣中流連。
「媽媽身上的香氣又變了呢。」凌非抿著嘴笑了笑。
她知道香蕊身上的香氣,完全是天然的,奇特的就是那種幽香隨著她的心情、隨著她的功力的變化,香氣也不斷變化。
「我生來帶香。不過,年幼的時候,我身上的香氣,就像那種惡劣的粗製濫造的脂粉香,濃郁的讓人噁心。扶風肆虐的時候,我被扶風從摩羅的領地捲了出去,流落到了雅人的世界。」香蕊的目光有些悠遠,神色迷離,顯然是想起了什麼。
「講一講,媽媽,我想聽你的故事。」凌非噘著嘴,柔柔地請求。
「原人的容貌是和力量成正比的。一般來說,容貌美麗的人,力量也必然很強。反過來,力量弱小的人,容貌也大多醜陋。在摩羅來講,更是這樣。
「那時候,我還年幼,很弱小,長的很醜,身上有天生的香氣,但是在當時來說,卻比臭氣還恐怖。
「那樣濃郁到讓人噁心的香氣,配上醜陋的容顏,讓我吃盡了苦頭。
「好在我是原人,在雅人的世界裡,原人是稀有物品,而且,大家都知道,原人一定是越長越美麗的,所以,我還是被某個大人物當個稀罕物收藏起來了。反正,以那個大人物的地位權勢財富,從來不在乎養我這麼個小玩意兒的。」香蕊幽幽長歎。
玫瑰色的眼眸,透過萬水千山,望向不知名的地方。
香蕊怨寂的一瞥,凝聚了太多、太多的情緒,哀怨、歎息、癡狂、眷戀、不悔……如同平波起浪,驟然升起狂風暴雨,卻又霎時回歸平靜。
「後來,我就遇到他了。
「他是東臨派到南夕的質子。我是養在南夕皇宮的小玩意兒。
「他不嫌棄我醜,不嫌棄我香到發臭,教我雅人的語言、文字,給我帶好吃的、好玩的。儘管身為質子的他,日子其實也好不到哪兒去。
「我們一起在南夕的皇宮生活了七年,七年的時間對他來講,是很長的時間了,他從一個小小孩童,長成了一個卓絕的少年。我卻還是那樣的小孩子。」
凌非並不奇怪。
雅人一年長一歲,而原人十年才長一歲。
七年的時間,對原人來講,算不了什麼。
「後來,他就回國了,還偷偷的把我也帶走了……他說,他要坐上那最尊貴的位子,那樣我們才能不再被其他人欺凌侮辱。
「我說好。
「他想要的,我一定幫他得到。
「我是摩羅,摩羅剛誕生,還沒有神智的時候,已經開始殺戮了。摩羅是天生的殺手刺客,是黑暗中的王者。他在明,我在暗,我們一起努力,一直到他真的做了皇帝。」
香蕊側著身子,用一柄精緻的宮廷扇慵懶地半遮住朱唇,呵呵輕笑,艷而不媚,媚而不俗。
「那時候,我已經知道自己愛上他了。可是,原人發育的速度比雅人慢多了,我一直是個小女孩,雖然慢慢變得漂亮了,天生的香氣也變得迷人了……
「為了和他在一起,我千方百計地找到了『赤泉』,『赤泉』之水,能讓我快速長大,代價就是我的壽命會縮短,不過,我不在乎。
「我那時候甚至想,原人的壽命比雅人長多了,我活那麼長時間幹什麼,我只要和他在一起,陪他一輩子就夠了。」香蕊輕微地勾起朱唇,似有若無地微笑了。
「他還不是皇帝的時候,為了某些政治目的,娶了很多女人,他當了皇帝,掌了權,一言九鼎,說一不二的時候,女人更多了,他說,要傳宗接代。
「因為我是原人,原人無論男女都沒有生育的能力。
「他不能按我們最初約定的那樣,讓我當他的妻子,當他的皇后,因為我不能生育。
「他說,他只愛我一個,我是他最愛的香妃。
「最愛的……」香蕊眉眼含情,嘴角微笑,微微出神。
凌非望著香蕊的微笑,不知道為什麼從骨子裡冒出一股寒氣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