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連春在恢復了知覺的那一瞬間,就感覺到了渾身上下如同散了架一樣疼痛難忍,連稍微動一下都難以做到,彷彿整個軀體已經不屬於自己了,他費力地睜開了眼睛,眼前是無邊無際的黑暗,沒有一絲光亮的黑暗,彷彿是一個沒有任何希望的幽冥世界。
他費勁地動了動昏沉沉的腦袋,終於漸漸想起了飆車時衝出公路,騎著摩托在天空御風而行,而後又突然墜落,墜向黑沉沉的無邊深淵,隨著轟地一聲巨響,他就失去了知覺。
難道我已經死了嗎?這裡已經是陰間了嗎?他想先來一通嚎啕大哭,卻發現沒有擠出一滴眼淚,鬼或許不會流淚吧。想起傳說中的閻羅王和猙獰兇惡的牛頭馬面,還有地獄裡上刀山下火海跳油鍋等諸般酷刑,他禁不住打了個寒戰,恐懼讓他暫時忘卻了對人世間的留戀和失去生命和愛人的痛苦。
他動了動僵硬冰冷的身子,腦袋疼痛欲裂,暈騰騰的好像不是自己的腦袋了,應該是摔成腦震盪了,這時他感覺到大半個身子似乎浸在水裡而且聽到了汩汩流淌的水聲,他卻感覺到像幽魂怨鬼在哭泣。
媽的,真夠衰的,一定是過奈何橋時掉下來成了一個落水鬼,應該是一個倒霉鬼。
夏連春忽然想起了飆車時的一幕,好好地剎車怎麼會失靈了?還有那那輛卡車,怎麼不早不晚偏偏停在那個轉彎處,連車燈也不開,他越想越可疑,心中越震驚,再聯想到陳朗宇明知自己是安大的車神,跟自己賽車必敗,還要非選擇賽車不可,現在他終於明白了,百分之百地可以肯定這一切都是陳朗宇做了手腳,就是利用飆車除掉他這個情敵,自己順利地得到校花羅晚晴。
想通了這一切,夏連春咬牙欲碎,如果陳朗宇此時在他眼前,他一定會毫不猶豫地掐死他,即便他是省長的公子。再想起羅晚晴,他的心裡刀絞似的疼痛,現在她和陳朗宇是不是正在風流快活呢?不知道她是否知道陳朗宇陷害自己一事,但願她不會為了嫁入豪門跟陳朗宇合謀。
四肢雖然疼痛僵硬,但是比起心中的痛楚似乎不值一提。
夏連春忽然之間淚流滿面,淚水流進嘴裡鹹鹹的,原來鬼一樣可以流淚的。
「陳朗宇——你這個王八蛋,老子做鬼也不會放過你,老子要到閻王爺面前告你,像你這樣喪盡天良的人只該墜入十八層地獄,永世不得超生,不,讓你重生成一個畜生,就做一個搖尾巴的的狗——母狗——淫賤的母狗!」他的聲音也變了,柔和清脆,原來做了鬼聲音也變得這麼好聽,比我生前粗聲嘎氣的大嗓門要好聽多了。
夏連春用最下流的語言把陳朗宇的祖宗十八代的所有女性都問候了個遍,這才精疲力盡地又倒在草叢裡昏昏沉沉睡了過去。
牛頭馬面終於來了,這兩個鬼卒果然鬼如其名,一個瘦瘦骨伶仃竹竿一樣的身子上長著一顆大大的牛頭,另一個同樣瘦竹竿似的傢伙長著一張長長的馬臉,樣子雖然可笑,不過二鬼神色不善,手裡還嘩嘩啦啦提著鐵鏈和枷鎖。
夏連春一見不敢怠慢,急忙堆起滿臉巴結的笑容道:「牛大哥,馬大哥,你們好,我等你們好久了。」
牛頭馬面似乎很不高興,呲牙裂嘴兇惡猙獰,只是把手中的鐵鏈子抖得嘩嘩地響。
「牛大叔,馬大叔,你們好,嘻嘻,久仰,久仰了——」
牛頭馬面彷彿沒有看見夏連春諂媚的笑,冷哼了一聲,一抖鎖鏈套在了他的脖子上。
夏連春一看對方並不買自己的賬,馬上又換了稱呼:「牛大爺,馬大爺,誰不知道您二老在這陰曹地府威名赫赫,正直無私,仁慈寬厚,富有愛心,請您二老多多關照。」態度謙恭之極,近乎肉麻兮兮,估計生前跟他老爸也從來沒有用這種語氣說過話。
牛頭忽然發出一陣狂笑,笑聲淒厲瘆人,笑罷不客氣地一拉鏈子厲聲喝道:「拍馬溜須的功夫不錯,可惜好話不能當銀子錢使,你這個窮鬼,油鍋已經燒滾了,你自己快跳去吧。」
面前不知何時出現了一開口巨大的油鍋,滾滾沸騰的油裡漂浮著殘肢骷髏。
「啊——不要,二位爺爺,我死得冤啊,我要先去見閻羅王告狀,報了冤仇之後任你們處置。」
牛頭張著大嘴巴輕蔑地道;「哈哈,又是要越級上告啊,混蛋,你這樣胡鬧讓判官老爺的臉面往哪兒擱?閻君乃幽冥至尊,是你想見就能見的嗎?這事別說是在陰曹地府,就是陽間也是不允許越級上訪的。」
馬臉則板著長臉斥責道:「少廢話,做鬼的有哪一個不說自己冤的?被害死在風波亭的岳爺爺冤不冤?自古以來那些被抄家滅門的忠臣冤不冤?其實我看冤個屁,那是愚蠢,那些說自己冤死的其實大多都是自己蠢死的,你見了閻君也是這話。所以,你也甭動那心思了,有那閒工夫還不如早想辦法去托生。」
馬臉冷著臉斥道:「在陽間被人擺了一道送了命,做了鬼還沒有半點長進,真是愚不可及,早就跟你說陰間沒有冤死的鬼,只有蠢死的鬼,哼哼,你不自己跳下去,好,我就好事做到底助你一臂之力。」他說著一把將夏連春推下了沸騰的油鍋。
撲騰一聲油花四濺,「啊——」在油鍋裡沉浮的夏連春發出了一聲驚天動地的慘叫,他覺得自己並沒有在滾油中化為青煙,也沒有感覺到沸油的滾燙灼熱,反而覺得渾身上下徹骨寒冷,他哆嗦著睜開了眼睛,眼前哪有什麼牛頭馬面,哪有什麼鬼卒,恍惚了一陣子才覺得身子還在冰冷的地上躺著,他這時才明白原來是南柯一夢。
周圍不再是漆黑一團了,已經能看清了身邊的一切景物,眼前數丈寬的一條河,河水在嘩嘩地流淌,他就躺在在河岸邊的亂石上,身周荒草萋萋,身後不遠是看不到頂的懸崖峭壁,河的對岸也是萬仞絕壁,原來這是一處峽谷。
離他沒有多遠,還有一團血肉模糊的爛肉了,勉強可以辨認出來的具馬的屍體,周圍還散落著一些木板木條和已經千絲萬縷的絲絹布,河邊還有一個被水浸著一半的車輪子,據此可以讓夏連春斷定這是一輛馬車的殘骸。
忽然,他聽到了啾啾的鳥叫聲,尋聲望去,懸崖上橫空逸出的一株小樹枝椏上棲著兩隻雀兒,叫了幾聲後,一隻忽然振翅俯衝下來,落在了河邊的石頭上,低下頭去喝水。
陰間怎麼這個樣子?還有鳥兒?和陽間沒有什麼兩樣呀。
夏連春稍微一動,受驚的鳥兒撲稜稜飛了起來,他的目光注視著兩隻鳥兒一前一後踅上了高空,一直消失不見了。他忽然像發現了新大陸似的仰著脖子定在了那裡,頭頂是一線高遠的天空,還有幾片雲朵,沒錯,是天空,藍盈盈的天空,像是蔚藍大海的一角。
夏連春像是突然夢醒似的,難道我沒死?陰間有沒有鳥兒不知道,但是絕對沒有藍天和白雲的,傳說中的陰間是永遠陰慘慘不見天日的黑暗所在,可以肯定這裡不是幽冥地獄,這裡是個峽谷。
哈哈,幽冥谷,是的,我飆車時掉進了摩雲嶺的幽冥谷,但是沒有摔死,我還活著,夏連春興奮地大叫起來。
還有什麼能比死裡逃生讓人高興呢?以為自己死了,卻偏偏還好端端地活著,還能呼吸新鮮的空氣,還能享受溫煦的陽光,還有醇酒佳人,哦,我的晴兒,想起羅晚晴,他的心就熱起來。
但是很快他就覺得不對勁了,因為他看到了自己身上穿的衣服不是自己穿的那件名牌羽絨服了,而是一件湖藍色的錦袍,就像戲檯子上演員穿的那種古裝,就連腳上的皮鞋也變成了一雙靴子。
夏連春的笑聲嘎然而止,他感到了一種莫名其妙的恐懼,他突然跌跌撞撞跑到了河邊,俯下身子,水面上出現了一個完全陌生的面孔,面如冠玉,鼻似懸膽,很秀氣的眉下目如朗星,這張臉絕對完美無瑕,甚至可以說俊美無比,比那些迷倒無數少女們的當紅男星也不遑多讓。
但是,就是這樣一張臉卻讓夏連春恐懼,因為這一張漂亮的臉蛋不屬於他,卻偏偏長在了他的身上,世上有比這再恐怖荒唐的事情嗎?自己的聲音、容貌和衣服都變了。怪不得自己一直感覺身體僵硬,一舉一動都不太靈活,還以為是剛剛做了鬼的緣故,這時才明白是怎麼回事,一具不屬於自己的軀體又怎麼能靈活呢?
在幽冥谷裡發生的這一切太過詭異,也太過匪夷所思了,大大地震撼了夏連春,讓他想破了腦袋也想不明白。那顆不屬於自己的腦袋本來就痛,現在感覺到快要爆炸似的,他拚命地叫起來,連嗓子也喊啞了但是一直沒有人出現。
遠處忽然傳來了野獸的嚎叫聲,夏連春嚇了一跳,這裡不能再呆下去了,大概是野獸聞到了馬肉的味道。他顧不上再去想破腦袋弄明白自己遇到的怪異之事,人在遇到危險的時候就沒有工夫再胡思亂想了,他急忙爬起來,拖著僵硬的軀體往野獸嚎叫的相反方向蹣跚而去,那是河的上游。
幽谷裡十分荒涼,雖然沒有高大的樹木,卻到處都有灌木,乾枯的蒿草長到一人來深,根本沒有路,腳下全是是荒草和腐葉,踩上去軟綿綿的。
不時有鳥雀從灌木叢中撲稜稜飛出,除了鳥雀還有些小動物不時地出沒,當然也有斑斕的小蛇從他腳下竄過,每一次夏連春就會感到一陣心驚肉跳,確切說他的一顆心根本就沒有踏實過,神經一直繃得緊緊的。
驚嚇的次數多了夏連春反而不那麼害怕了,他反而覺得有這些小動物相伴很親切,它們畢竟也是一些生命,他害怕這人跡罕至的荒涼,更害怕一個人在荒涼中踽踽獨行的孤寂。
不知走了多遠,也不知走了多久,越往前走越荒涼,幽谷也越來越窄,路也越來難行,不過,兩邊的峭壁似乎也沒有那麼高了,因為一直往高處走,峽谷中的光線也越來越明亮了。
後來他就聽到了一種聲音,似乎是嘩嘩的水響,那聲音遠比身邊的流水聲音大。沒走多遠果然就看到了峭壁上垂下了一線亮白,那是一道瀑布。
走得越近,聲響越大,眼前好大一道瀑布,數丈寬,從七八丈高的懸崖上一瀉而下,衝出一個半畝大的水潭裡,顯得壯觀無比,聲勢端的驚人,水花四濺,落在臉上如同下著濛濛細雨。
這道瀑布頗有些「飛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銀河落九天」的詩意,但是,夏連春卻沒有閒情逸致去品味,他本來就不喜歡這調調,何況是現在這等境況下。他略一打量,就發現這裡似乎是幽谷的盡頭了,而且沒有峰迴路轉、柳暗花明的跡象,也就是說這是一個沒有出路的絕谷。
兩邊的峭壁雖然不足十丈高了,但是對現在的夏連春來說仍然是難以逾越的天塹,打量了四周的地形之後他的心慢慢往下沉,一直沉到了冰冷的水潭裡。
「嘩」地一聲,從水潭裡躍出一個東西,又「啪」地一聲落入水中,正在苦思冥想脫身之計的夏連春被嚇了一跳,眼角的餘光只來得及看到水花中的一抹銀白,他的心又突突地跳起來,這又是什麼怪物?
在這個幽冥谷裡已經出現了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再有任何怪異事物的出現都不足為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