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甚寒,艾茨翻著一堆文件資料,他就在病房外辦公,偶爾推門進去看看書仁,她的情緒基本穩定,也沒有再喊疼。
就像那日在艾家所說的,他言出必行,先是誘使莫沉將從艾家搜刮出來的資產變賣,然後再命人在背後匿名收購,以此噬空艾老爺子的資產,邊收集莫沉進行非法商業交易的罪證。
書仁本來就只是他忽悠艾老爺子的一步棋,只是如今這顆棋子變得太重要,重要到令他失控發怒,提前實施了吞噬計劃。
“咳咳。咳咳。”書仁的房門沒有關,艾茨聽到輕微的咳嗽聲,立刻放下所有公事走進病房。
書仁沒有醒,只是喉嚨干啞,輕咳了幾聲。艾茨坐在她身邊,深深地凝望她,多想她能睜開眼睛,彎著眉毛對他笑,說:“你怎麼這麼看著我?我長得很美吧?老公,你是有沒有愛上我了?”
艾茨太想念那個她,竟出現了她恢復以前那樣子的幻覺,兀自回答道:“是啊,我愛你,真的愛上你了。”
書仁自來到醫院,除了打鎮定劑那會兒,其余時間就算有睡著也只是淺眠,她微微睜眼,看見艾茨那雙暗夜中閃爍著光芒的眸子,忽的一顫,心有余悸。
她實在太虛弱,再無力氣掙扎或是說話,盯著天花板的眼神放空,她當艾茨不存在。
艾茨微喜,書仁見到他總算不那麼激動,他深深地歎了口氣,欣喜地問道:“仁仁,渴嗎?”
書仁繼續當他是空氣,眨眨眼,再眨眨眼,她此刻想的念的,是能如何離開這個男人。
“我知道你現在不想跟我說話,甚至不想看見我——但是這些話你一定要聽,對不起。只要你能快點好起來,我答應你再也不用回艾家,也不強迫你做不喜歡做的事情,你要什麼我都給你。”
書仁渙散的眼神凝聚,她轉過頭,看著他真摯的表情,幽幽地問:“真的嗎?”
“嗯,真的,我給你你想要的一切。”
“那麼,我們,我們離婚好嗎……”
離婚?艾茨怔住,他萬萬沒有想到她會提出這樣的要求,這不可能,他的眼神變得犀利堅決,以不容抗拒的語氣說:“離婚?這不可能!你想都別想!”
聽到這句話,書仁的眸子一灰,她只想與艾茨斷絕關系,失望地扭過頭,她不願看見他。
“除了離婚,你想要什麼我都給你。你這輩子只能是我艾茨的妻子,別想太多復雜的事情,因為想了也沒用,我絕對不會和你離婚。”
書仁早有預感他的回答,並沒有激烈的反應,她安靜地躺在床上望向窗外漫天星塵,許是藥效的原因,她疲倦心累,眼睫毛輕輕地扇幾下,很快就睡覺了。
艾茨歎息,俯身輕吻她的額頭,再次對睡夢中的她說:“我絕對不離婚,你也要斷了這個念想,知道嗎?”
聽著她淺均的呼吸聲,看著她安詳的睡顏,艾茨確定書仁熟睡後,回到房間外繼續未完的工作。醫院的夜晚是那樣難過,艾茨不在視線裡的那幾天,她都是睜著眼睛,熬到天亮,這午夜醒來後就再也無法入睡了。
她感覺到艾茨趴在她背後睡著,輕輕地轉過身子,望著他嬰兒般無害白淨的模樣,她忍不住伸出手接近他,可是纖手沒有碰到他,她就顫抖著縮回去。
有些傷害一旦造成,就算是用一輩子的時間來彌補,也無法安慰被寒意侵襲得滿目瘡痍的心髒。書仁告訴自己不能心軟,不能輕易地原諒他。
她背對艾茨,慢慢地挪動身子,不想和他離得太近,這細微的動作吵醒了艾茨,看著她單薄的背影,他星眸惺忪,微微揚起嘴角,這樣疏離的舉動在他眼裡,是一種關懷。
他堂而皇之地爬上床躺在她身側,抱住她的腰低沉著嗓子說:“謝謝。”
書仁萬萬沒有想到他會這麼猖獗,心裡興起反抗之意,但想到反抗最後吃虧的還是自己,也就作罷,由著他親親抱抱。艾茨親暱的在她耳邊呢喃,這樣甜蜜的時刻令他心生安定,好久沒有這樣輕松過。
他與書仁十指緊扣,將她的手放在昏黃的燈光下,每次看到那些細小的針孔,總會泛起一股難以言喻的揪痛。書仁也在觀察,他的手指干淨而修長,是個外表找不到缺點的漂亮男人,但她比誰都清楚,他心裡住著凶殘冷酷的吸血鬼。
艾茨溫柔地在她耳邊訴說,狀似與她說著情人間的甜言蜜語,可書仁聽著卻是一副錯愕羞愧的表情。
“仁仁,你的指甲長了,頭發也很油。這些天沒有洗澡,感覺不難受嗎?”
書仁無奈地閉上眼睛假裝睡著,不想搭理艾茨。
艾茨繼續說:“可是真奇怪,你這麼臭,我抱著你居然感覺很舒服,仁仁,你到底對我下了什麼蠱?”
書仁一愣,是啊,若是以前的潔癖男艾茨,她要是一天沒洗頭也不讓躺床的!難道……她咬住下唇,如果他們之間那種微妙情愫是愛情,如果他真的愛她……書仁沒有繼續想下去,她給自己的心建築了一道厚實的牆壁,已經下定決心要改變懦弱鵪鶉的自己,她不能因為他那縹緲危險的所謂愛而動搖。
然而艾茨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在書仁很想與他告別的日子裡,他一反尋常地對她好。
如同現在,他將長長的劉海扎了起來,露出白皙飽滿的光亮額頭,微笑著幫她洗頭發。手指靈活地按壓著她頭部的穴位,然後揉搓她的長發,產生豐富的泡沫,他輕輕刮她的鼻子,立刻將白鼻子的她變成俏皮的小女人。
書仁臉微紅,一直沒有開口跟他說話,他的這些寵溺的行為越來越熟練,洗完頭發,他用毛巾包住,不必書仁費丁點力氣,他抱起她離開洗手間,然後取來吹風機,將濕潤的頭發吹成一縷一縷的青絲。
面對艾茨無微不至的照顧,書仁受寵若驚,她忐忑地看著門口,心裡多麼希望肥肥能快點回來幫她解圍,可是這大清早的,肥肥估計還在學校裡。
艾茨將她的頭發吹干後,不知從哪裡拿出來一個黑色的盒子,那是一套全新的女性化妝盒。
書仁像只扯線木偶,由著他在臉上塗塗抹抹,艾茨按照自己的喜好,幫她畫唇,是一款淡雅的粉紅色唇膏。完成一系列步驟之後,他示意書仁看看鏡中的自己。
“我跟你保證,醫院裡的病人屬你最美。”這是他第一次花心思打扮一個女人,人是視覺動物,他的想法獨特,認為這或許能夠幫助到書仁快點回到自信堅強的自己。
書仁驚艷於鏡中淡雅清致的自己,她疑惑地抬眼望著鏡中微笑的艾茨,問道:“你為什麼要做這些?”
“我有感動到你嗎?如果我跟你說,這僅僅是開始呢?”艾茨握著她無力的小手,蹲在她面前,拿著指甲刀,一根一根細致地處理著。
畫面是那樣唯美,書仁一陣鼻酸,倏地抽回自己的手,大聲問道:“你這是在做什麼呢?!”
艾茨挑眉,抓住她的手,道:“你看不出來嗎?我在幫你剪指甲,指甲長了就該剪,你留長了又不保養,真是個懶女人。”
“為什麼突然這樣?你有什麼目的?我還有什麼值得你利用的地方?你說出來,我一定改!”
艾茨的溫柔嚇到了書仁,她不知道,這是她沉寂多天來,最有精神活力的一天,終於聽到她的幽默,艾茨恬然一笑,道:“你改不了的。”
“你的一切我都喜歡,頭發,眉毛,眼睛,鼻梁,嘴唇……”艾茨說話的同時,手指順著言語觸摸到她嬌嫩的唇瓣,輕輕摩挲著,他那深邃的眼眸深處似有什麼在閃爍,散發出熱切的光芒。
“是我傷你太深,所以你現在不能對我笑麼?你知不知道,我很懷念你的笑容。”
書仁看著他悲傷的神情,有那麼一刻,她的心猶如飛蛾撲火般決烈,不顧一切地想要擁抱他,但是到最後關頭她還是忍住了,就該沒心沒肺,才不會在失去時撕心裂肺。
艾茨看著她那雙會說話的眼睛慢慢變得沉靜而淡然,霸道地欺上她的唇。
她的眼神令他挫敗,看得出來書仁是喜歡他甚至愛的,可是這些日子,她不斷地在壓抑自己,他朝她前進一步,她就後退兩步。
火熱的舌撬開她緊閉的唇,與她的粉舌糾糾纏纏,這個吻時而溫柔時而猛烈,仿似要將她吞噬般的一陣激烈的掠奪,看到她倔強泛淚的眼睛,他停下索取,只是貼著她顫抖的唇瓣,拿她沒辦法。
眼淚潸然落下,書仁鼻子一抽一抽的,無力地拍打他的胸膛,她責怪他的邪妄,怎能讓他一下子就擊潰自己的心牆,他是那樣可惡冷血,他是那樣令她心寒--
“原諒我,嗯?一開始我確實是想利用你,但到後來你的影響力越來越大,我不能把你交給任何人,你是我的,只屬於我的……對不起,把你單獨放在家裡是我的疏忽,原諒我好嗎?你別哭,仁仁,能不能告訴我,那天晚上你是怎麼逃出來的?孩子是怎麼沒的?”
書仁盯著他,可以的話她真的不想回顧那個令她心寒的夜晚,搖搖頭,她表示不想說。
“你不說也沒關系,只要告訴我,爸爸那晚是清醒的嗎?而你怎麼會出現在莫汐的房間裡?”
“我不知道。記得那晚我在洗澡,洗著洗著就睡著了,醒過來的時候就被莫汐綁在她房裡,那房間很黑暗,然後艾老爺子就進來了——他以為,以為我是莫汐——”
書仁欲言又止,艾茨抓住她的手,給予她勇氣,實則亦是在控制自己的情緒。
“那個時候,我在心裡拼命求救,可是沒有任何人能幫我……我早知道嫁給你准沒好事,可是我沒有想到……”書仁斷斷續續地說,忽而露出淒楚的笑容,問道:“你真的愛我嗎?如果愛我,請放過我,因為你的愛,我承受不起……”
“仁仁,別說這種話,或許我們沒有一個好的開始,但是你能否認你對我的感覺麼?我不求你現在就能原諒我,可是你至少給我表白的權利,我喜歡你,我愛你,我想對你好,為你做的這些不只是補償……”
“所以我該感動嗎?”書仁冷笑,她說:“茨少爺,就當作我們從來不認識對方吧,求你,放過我……”
艾茨的眼神變得可怕,他緊緊地抓住書仁柔弱的手,陰沉的聲音道:“你休想!”
“不然你想我怎麼辦?當作什麼事情也沒發生過,繼續對著你傻笑嗎?我沒辦法,我看見你覺得寒心,拜托你,請你離我遠點……”
書仁含淚說完這句話,閉上了眼睛。她沒有看見艾茨悲傷的樣子,他抿著薄唇,喉結翻滾了幾下,似有流淚的沖動。一陣難耐的沉默過後,他深深地吐了一口氣,自動忽略書仁的話,將她抱起來放在床上。
“待會兒還要輸液,聽話,好好地配合醫生,我先出去。”他摸摸她的頭發,沉重的呼吸聲在靜謐的病房裡格外清晰,書仁在他關門出去後,捂著嘴巴不停地啜泣。
她以為眼淚早該流干了,可是怎麼還有那麼多呢?都說女人是水做的,原來真是如此。
艾家在蘭城向來備受關注,書仁住院的消息一度傳的沸沸揚揚,關於真相,沒幾個敢挖掘,就算挖掘出來也會立刻被封口。
在公司與書仁交情不錯的陳姐獲得艾茨的批准來串門子,第一句就是艾家對外公布的官方版本,“艾家二少奶奶滑胎住院,我的娘喲,我真是罪過,那時還說你饞嘴,原來你肚子裡有個小王子。仁仁妹子,你還好嗎?”
“我沒事。”書仁躺著發呆,難得有個熟悉的人來探望她,總算不那麼難熬。
“看你憔悴的樣兒,真心疼,別傷心,孩子以後會有的!你啊,真的要好好照顧自己了,以後別老是蹦蹦跳跳的,要記住自己是個已婚婦女,嗯?我看茨少對你真好,從來沒見過他對一個女人這麼上心,就在外面守著你辦公呢,好羨慕,要我老公也這麼待我該有多好?--”
“陳姐,你孩子快要出生了嗎?”書仁摸摸她圓滾滾的肚子,覺得很神奇,如果她的孩子沒有掉,也會像陳姐這樣肚子一天一天的大起來吧,那種感覺光是想象就很奇妙。
“嗯,我現在就在婦產科,這不,特地過來這邊找你聊天。話說仁仁,我聽到了很多流言,知道不?茨少爺最近的動作很蹊蹺啊,我隱約感覺到萊姆城即將爆發一場沒有硝煙的戰爭--”
“是嗎?”書仁趴在陳姐圓滾滾的肚皮上聽胎動,孩子輕輕地踢了陳姐一下,她感覺到了。
陳姐唏噓不已,拍拍書仁的手背,她安慰道:“仁仁啊,我這孩子真皮,將來肯定是個好動孩兒,想來生下來之後我還要掙奶粉錢,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兒。”
“嗯,你不用安慰我,我知道孕育生養一個孩子不容易,其實我也沒有覺得遺憾,因為現在的我還沒有成為媽媽的資格,這樣也好。”
這樣她離開艾茨也能灑脫許多,若是這個孩子繼續存在,那她想離開就幾乎不可能了。
“書仁,你老實告訴陳姐,你心裡究竟是怎麼想的?”
“我想離開艾家,回到自己原來的生活。陳姐,你能幫幫我嗎?”書仁懇求道。
“呵,呵呵呵,你也知道我是個無名小卒,這事兒我哪能幫上什麼忙?仁仁啊,你聽我說幾句,夫妻倆在一塊難免吵架拌嘴,都怪我以前跟你說太多有的沒的,害得你對茨少的印象不好,我看出來了,茨少是真心喜歡你這個原配,你別灰心啊,你不也愛著他嗎?為什麼要互相折磨呢?茨少守著你都幾天沒睡覺了,你難過他也跟著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