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旨到,罪臣夢姑聽旨。」
陰陽怪氣的聲音劃破長空,我心下一驚,梓宏要治我的罪了嗎?
出師未遂,便要身先死了嗎…
我跪了下去。「罪臣夢姑聽旨。」聲音竟微微顫抖。
我,終究還是怕的。再怎麼堅強,再怎麼淡漠,人生最怕的,莫過於一個「死」字,尤其是沒能盡一生中最大的責任而先命奔黃泉。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罪臣夢姑,擅闖念顏園,罪本至死,朕念其忠心侍主,廢其太醫之位,調往鎖心殿為尚義。欽此--!」
我僵住了。梓宏廢我太醫之位,然不但沒有殺我,更把我從正四品司藥擢為正三品殿前尚義,這到底是什麼意思?
「夢尚義,接旨!」那公公揚聲唱道。
「罪婢……接旨!」我接過明黃的錦緞,嚥下了滿腦子的疑問。
那公公假笑道:「尚義大人已不是罪婢了,大人可是正三品的女官,是聖上的左右手呢!」
我淺淺一笑,那笑卻含著深深的苦澀。「公公謬讚了,是皇上寬宏大量。」
離開了司藥房,我便不能從醫藥中入手。梓宮中的七十八條人命,要怎麼索還?
我身無分文,只有拿出一把金針給那公公,道:「這是純金的金針,對夢姑已無用處,公公拿去當錢使吧。」
那公公虛偽的推讓著,卻把金針收進了懷裡,走出藥庫。
我隨手把聖旨放到一旁,卻見一人進來,正是莫妄。
「恭喜尚義大人。」他的聲音奇奇怪怪的,刻意的淡然之口含著一絲惱怒、一絲無奈,還有一絲莫名的醋意。
「別諷刺我了。」我無奈苦笑,「擅闖禁地,這晉陞恐怕只是懲罰吧。」
「也不盡然。」他仍是那怪怪的語調。「是福,是禍,永遠不要說得太早……」
是福,是禍,永遠不要說得太早。就不就是人生的寫照嗎?原來他也非儒生呆子,能有這番感悟的,必也是經歷過風風雨雨的人。
也對,若不是曾經歷風雨,又怎會毀容至斯。所謂愚忠,不是安分守己,便是別有所圖罷了。
「可以請你幫我做點什麼嗎?」我輕輕開口。我決定賭上一賭。若他真的是別有所圖,他不會拒絕我的請求。
「願聞其詳。」牽起的嘴角帶動面具往上一挪,那是一個看不見的笑容,卻令我有如沐春風之感。
「按著我的方子……」我深深吸了一口氣。「給顏貴妃煎藥。」
他定定的望著我,我作賊心虛般垂下了羽睫。「請你--當我求你-
務必,親自給她煎藥,三個月。」
感覺到他灼熱的目光,我一步一步的退後,快到達藥庫門口時,卻毫無預兆的落入了一個懷抱。
「夢尚義可知,一個承諾的代價?」莫妄低低的聲音在耳邊迴盪。
我心下一凜,他要的「代價」是什麼?「說罷。」
想要不著痕跡的推開他的懷抱,卻被他箍得更緊了。「紅豆手鐲是什麼意思,夢姑……你知道嗎?」
見我僵直了身子,他輕輕一笑,續道:「紅豆手鐲……是梓國男女在七夕的定情之物。」
我微微一驚,隨即想起七夕之日梓墨的吞吞吐吐。也難怪……
「你的『代價』,就是我嗎?」輕柔的嗓音自喉間溢出,如輕風拂過一般。
他只是靜靜的把我禁錮在懷裡,不發一言。良久,呼了一口長長的氣,他才道:「可以,把紅豆手鐲戴在手上嗎?」
我愕然抬首,卻對上了一雙如水溫柔的眸子。那熟悉的溫柔讓我的心不禁一震,卻旋即搖了搖流:怎麼可能是他呢?
一隻手撫上我的鬢髮,明明是一隻陌生的手,那恍惚之間的熟悉卻讓我定住了,沒有甩開他的手。
「你還未準備如……所以,我不不會逼你……」
這句話,何其熟悉?上一次聽見這話,卻已是恍若隔世!
明明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人,同一句話,卻是如此的相像!
我看進那雙如水的眸子深處,嘗試尋找獨獨屬於那人的氣息。
莫妄的眸子深處,卻只有遏力掩藏的恨。
他不是夜奕!夜奕的眸子裡,有溫暖,有憂傷,卻沒有恨,那是如此的純潔。
莫妄的眸子裡,也有相似的溫暖、相似的憂傷,卻沒有那出塵的純潔,因為那雙眸子染上了恨的顏色。
「答應我,好麼?」他的語氣甚是誠懇。
我垂下羽睫,不敢答應,也不敢拒絕。
那雙眸子裡的誠意,實在是讓人不忍拒絕。
可是,曾經的一個承諾,奪去了那人的生命,亦讓我付出了沉重的代價。我,還背負得起又一個承諾嗎?
我很輕很輕的點了一下頭,掙脫了他的懷抱,急步走出藥庫。
算是答應他了麼?我回到司藥的寢室,拿出了那條紅豆手鐲。
輕輕的戴上了,心卻是麻木的,就算是定情信物又怎麼樣 我本無心,就算是戴上了也終究是無心。
看著榻邊另一條紅豆手鐲,我的心卻是起了漣漪。
我究竟還要欠多少人多少?
一路走來,有欠我的人,也有我欠的人--但,似乎,我欠的人,比欠我的人,要多得多……
幽然一歎,收拾了本就不多的細軟,把梓墨的紅豆手鐲放入懷中,扛起江城子,毫無一絲留戀的離開了司藥房。
畢竟,只是過客而已……
(還有第二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