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呼的耳邊聽不見任何異常聲音。沉重的時間巨輪,以人類纖柔的身體無法承受的力量,將我扯入一片空白之地。
當我重新恢復神志的時候,我已經深入了群魔的包圍圈。
驚叫四野,分不出的驚還是怒火。
濃香熱力圍繞。
散發著血腥甜膩味。
我的胃裡面裝了一片翻江倒海。
我握緊著拳頭,淡淡的紅色染上了拳背。
傷痕浮現。
緊緊的擰痛。
我全身的力量都凝集在腳尖,一腳踢開了最後一個匍匐在白小燕身上施暴的士兵,他吐出了一口血永遠閉上眼睛都還不明白發生什麼事情。
撥開一切妖魔鬼怪,我才看到那一個折磨得不成樣的人。
我空無的瞳孔突然一陣擰緊。
心一片刺痛,痛得我只懂得咬著牙抽咽。
地上狼藉一片,趴在地上的人,只剩下一絲殘喘,甚至比殘喘還要薄弱。皮膚上滴滴答答的水,像從灰茫茫的大海中撈出的白色鯨魚一樣,凌亂的髮絲萎靡而倒,乳白色的污濁物體粘著抖動的大腿順滑而下,帶著濃烈的血水腥味。纖細修長的四肢頹乏無力沒有一處潔白,佈滿著密密麻麻的傷痕,紅腫淤青,血色點點,沒有一處完好,沒有一處乾淨……
花色凋零。
退卻繁華,蒼白虛無,狂風之下的唯一一片葉子,也終於腐爛泥地。
摧殘得沒有一絲血色。
如同折斷手腳的天使娃娃。
天使掉落地會成為什麼?成為人間的異類。異類的下場是什麼?登上玩物的舞台,聚光燈一滅便被隨手扔進垃圾桶!
我悄無聲息地微微蹲下,每一下的呼吸都扯著心的痛楚,手想要去扶白小燕,但是他身上已經沒有一處是完好的,我居然找不到下手之地。我痛入無聲,不敢觸碰他,不是因為他髒,而且生怕我的觸碰會讓他痛不欲生。
「小姐,不要~~」微細得聽不見。
我不明白他這一句「不要」,是指不讓我碰髒兮兮的他,還是安慰我不要哭。
他那蒼白的絕色臉容沒有一絲生氣。
那雙曾經譽為最美的眼睛,紅腫,迷糊一片,眼神渙散,沒有了聚焦。
大滴大滴的眼淚順著瘦削的臉龐沾濕了地面。
氣若游絲的呼吸。
連呼吸都是一種沉重的痛。
突然沉重地咳嗽一聲,便再也控制不住得顫抖——
血從無色的嘴唇吐出來。
一口一口。
深紅色。
凝結的淤血。
花開散落。
那一路的殷紅,沉澱而下。
觸目驚心。
我早已經看不清任何東西。
白小燕突然揚起一點點眼瞼,那欲飛的眼睫毛都變得沉重無比、折斷的翅膀的蝴蝶,一池碧綠渾濁著乳白色,彷彿張望了很久才搜索到我的樣子。他的嘴唇沾著血都還是蒼白透出死氣,怎麼都發不出聲音,只是口型張合:小姐,不要啊,小姐,走,快點走……
我呆呆地跪在當場,顫抖著拳頭,卻無法行動。
我背上一痛。
身子立刻往前面撲過去。
「小姐~~」白小燕用盡全力喊出一句。
我突然覺得有點安慰,起碼他還沒有死,沒有死——只是我的身體已經被一雙大手突然從頭頂提起,手掌立刻扯下我的帽子,扯痛了我的頭髮,長髮飄落,那種痛楚很麻木。
「原來這裡還有一個女人!」
我看到一雙猙獰著紅色的眼睛。
眼睛裡面冒著火。
但是這些火不足以焚燒我心中原有的痛!
我手掌伸直如劍刺出,伴隨著一聲骨折,我的手劍已經成功將那個扭著我的頭髮的手臂折斷。
一隻手折斷。
另外一隻手卻撲過來擰住了我的臉頰。
很痛,臉頰快要碎裂。
我馬上屈起手肘,撞碰到他的軟肋,彷彿撞到一塊鋼鐵,毫無動靜。
一掌擊中我的背心。
我匍匐下地。
沉重的泰山之力立刻壓到我的腰上。
我一擰身,就閃了過去。
腰裡一陣痛楚。
胸部一股氣頂上了胸口。
我隱隱嚥下了一口鮮血。
血的腥味濃郁在口中,沒有淡化,而且越來越濃烈。
我咬著牙。
他們已經開始反撲了。
我忍著痛,俯衝過去,一拳打在一個士兵身上,就抽過他手中的那把刀。
刀握在掌心。
小手在發抖。
我另外一隻手也按上去。
驚呼吧,叫囂吧。
我咬出牙齒,血腥味蔓延,突然沉靜下來,腦海空蕩蕩的,我冷得沒有任何感覺。
我要把這裡的人都殺光!
只要是褲子脫了下來的人,只要是發出笑聲的人,都殺光,一個不剩!
白小燕人雖然有點固執但是人還很好。就算他不是好人,但是他對我很好,他很愛護我。如果不是因為我的話,他還在帝都錦衣玉食,而不是現在被糟蹋得不成人形!
我知道我生氣了。
我恨了。
我眼中只有一片的紅色。
那種紅叫做血仇。
但是一瞬間,湧動的仇恨被平靜的包圍。
我知道是血咒的力量。
殺人的平靜,但是這種平靜又所向披靡。
這一刻我已經將我的靈魂袒露賣給了魔。我很平靜地告訴魔,我需要復仇的力量,我需要殺光所有人的力量,需要毀天滅地的力量,甚至要我下地獄都在所不惜,魔啊,你聽見我的聲音嗎……
而耳膜中刺入了一聲驚叫:「大魔王緋夕,是緋夕!」
「她是赤金瞳孔的,是殺人魔王緋夕的一脈!」
無數的恐慌!
驚飛狗藏!
人類的醜樣,在我的眼中變得如此脆弱不堪。
但是,還有人不知道死活把白小燕擰了起來:「不想他死,就放下刀!」
我放!
我肯定放!
刀隨手而出。
那個自以為是的人便倒下了,刀命中額頭。
我全身從來不覺得如此舒服。
他們都是該殺之人!
有個溫和的聲音在我耳邊不停地說:「他們可以殺,他們可以殺,可以殺的……」
手中撿起的刀一下接著一下揮出去的時候,彷彿能切開世間一切的煩惱和痛苦。我得到了一片空白的安靜,甚至連沾染在手中的血都變成了無色透明。
我移動三步,便彷彿走過無數人的一生。
我脫下唯一的衣服,剩下的只有白色的肚兜和長長厚厚的裹胸布。
衣服輕柔地蓋住白小燕的身體。
陌生的聲音響起,帶著冷寂:「小燕子,小燕子,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小燕子~~」
彷徨,眼淚已經滑落臉蛋。
突然眼前一黑,我乏力了。
我只是看著白小燕,他的嘴唇有種夕陽的紅色,都是嘔吐出來的血痕,擰痛的臉孔沒有一絲活氣——我好想多說兩句對不起,但是已經沒有力氣了。
「這女人也是血族的,同緋夕一樣,把她生擒!她現在沒有力氣了,一定要生擒!」
但是周圍還有很多人,他們在嘲笑,他們在圍捕我們!
無數的刀劍就會招呼到我的頭頂。
我卻只能睜大眼睛,手腳綿軟,沒有一點的力氣,甚至連害怕的力氣都沒有。
白小燕卻護住我。
炙熱火燒的身體。
血從他的背後落下,一直滾到我的眼中。
我舔舐著血的味道。
那種味道很誘惑。
「住手!統統住手!明睿,聽見了嗎?」
一下子所有人都跪了下來:「參見王爺!」
完了!
我的肩膀突然一陣放鬆。
我立刻摸著白小燕的肩膀,他的背後有血。
好在不是他的血。
身邊倒下一個士兵。
胸口插著一支箭。
我抱著白小燕的身體,便看到門口出現的明凌。
軍帳血色迷離,慘不忍睹,只有明凌的白色衣服宛若出塵。
乾淨得好像他站在那裡恆久遙遠。
他步伐凌厲,走過我跟前,冰潔著藍光的眼眸就看了我一眼,簡單的一眼,沒有任何感情,就突然低低說了一句話:「回音,等一下再收拾你!
陰沉的聲音,陰沉著臉。
明凌真的怒了。
但是,我聽起來莫名舒心。
明凌走過軍帳的最裡面,散發著令人驚怕的寒氣,一掀手,嘩啦一聲,身邊的桌子便倒向一邊破碎成粉末,他看著下面的人,命令而下:「一眾打入黑牢,三天後處斬!」
底下的人都忙不迭地磕頭:「王爺饒命!」
明凌不存在一點憐憫。
突然一聲囂張的冷笑。
明睿站了出來,揚起臉,傲慢的神色,完全不曾將明凌放在眼中,問:「泠王爺,要處決我們?我們何罪之有啊?」
明睿特意強調著「我們」。
明凌臉色透著深沉的凝黑,只是聲音還是保持著冷淡:「軍規第一百四十三條,滋擾生事、奸/擄掠者,處於斬刑!」
明睿雙手一張,轉了一圈,凌厲的目光掃遍地下的所有人,連同軍帳外面拔刀待命的幾十兵士:「有奸/淫嗎?泠王爺是不是在帝都待得太久了,已經不習慣這裡的粗野和豪放?兄弟都喜歡一同玩的。他們算什麼,不過是軍妓而已。」
明凌眼睛都瞇出一道冷嗜的精光:「軍妓?」
明睿自有一股冷定冷傲,他確實有這樣的資本,甚至對高高在上的明凌也不屑一顧:「難道不是嗎?這個軍營除了士兵就是軍妓。他們不是軍妓是什麼?白小燕在帝都是什麼身份,大家應該很清楚。他是個陪銀子上床的倌兒而已。難道王爺就是因為一個軍妓而砍殺一群忠勇之士。哦,本將軍都忘記了,王爺是從帝都趕過來的。莫非王爺也是白小燕的入幕之賓,千里救美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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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起漫漫看過的一句話:女人在某些時候需要某個男人,就像逃機者需要降落傘——如果此時他不在,以後他永遠也不必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