寢室裡面瀰漫著昏沉的迷醉之香,香甜入夢,巨大的褐色屏風隔斷了外間所有的光線和聲音,時間和空間的感覺都變得迷離不清。
我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我一直都是躺在這裡嗎,我叫做什麼名字呢,我甚至有點幻覺一切都是莊子的蝴蝶夢。
只有感受到明凌的手摸到我身上的那種冰溫冰溫,我才恍若安心下來,因為痛苦的一天終於過去了。
我的周圍只有一片灰暗的沉寂,這樣令我老想起剛剛穿越的時候,還是嬰兒的我:櫻花空寂的搖籃、雪膚無神的臉孔、遙望高遠的天際、默默懺悔的贖罪——我乖巧得就像那個嬰孩時候,不懂得哭,不懂得鬧,不懂得撒嬌,不懂得發洩,將一切都埋藏自己的心底,滿溢窒息,自己的事情自己默默承受著。
奶媽極力讓我吃一點清淡的米粥,但是口舌沾到米粒的味道就立刻吐出來,空寂的胃排斥著所有食物。
昏沉地閉著眼睛,剩下的就是喝藥,沒完沒了地喝藥。我看到那個碗,就自動地眼淚盈眶,因為每次喝完藥就是痛楚蔓延的開始。
毒癮發作的間隔時間越來越短,喝藥也不能減輕痛苦。
我忍住在牙縫裡面,窩在被子裡面,顫抖地像一隻雪地上的刺蝟,寥落可憐地等待,忍受著寂寞,只能將痛楚深刻在手臂,一下一下烙下痛楚的存在。
那種無處宣洩的痛楚,撕裂了神經,胸膛窒息,刺入骨頭,抽空了骨髓,沿著血液的流動遍佈身體的每一個角落,衝擊著細薄的皮膚,拚命向著自由的方向爭奪。
我全身抽得蜷縮。
那一陣痛過去,我便冷汗淋漓。
被褥之上,濕漉漉的一片,不知道是汗水還是淚水。
明凌每天傍晚回來第一件事就是捲起我的衣袖。
他沉著臉孔,喜歡一言不發。
我可以感覺到他眉心的不化鬱結,便細聲說:「王爺不要看,不要看了,音保證下一次發作不咬手。」
我發誓著,我保證著,但是,一到發作,我便喜歡去咬手臂。
只是有些事情,不是我能忍住。
那種毒癮發作的痛一次比一次強烈,一次比一次時長,一次比一次要我暈厥,我甚至要顫抖,要撞牆,要想去死的心都產生了。
我不知道自己能忍多少次,我也不知道自己能活多少天。
就是這樣沉默的,到了第六天,我直直躺在被窩裡面,全身沒有剩餘一絲力氣,眼皮子非常沉重:「奶媽,音要鏡子。」
奶媽輕輕摸著我的額頭:「嗯?」
我疲憊地睜開眼睛:「音是不是很醜?」
奶媽愣了一下,露出久違的笑容:「小姐很漂亮,不過,就是很瘦,瘦得輕飄飄的。好了以後一定要吃多一點,這樣才恢復以前那樣漂亮。」昧著良心說好話哄女孩子開心,看來奶媽跟著白小燕那牛郎混多了。
奶媽的笑容很疲憊。
他不眠不休。
我抬起手,臉上無色,聲音都緩慢:「奶媽,音想見見小燕子……不知道他在做什麼……奶媽現在去看看。」
我拿出枕頭下的手工編織的金絲繩結子,放下奶媽手中:「給小燕子的,音送給他的。我過兩天去他那裡吃點心,告訴他,不要化妝。」
奶媽點頭,轉出去。
我看著他腳步消失,就突然翻了一下身子,忍不住蜷縮著身子顫抖,那種被啃噬腐蝕的痛楚一點侵襲。
眼淚迷糊著……
嗜血噬骨的痛……
痛苦無可復加……
手指慌張地抓住床邊的時候,卻好像預先設定那樣落到一雙大手的掌握中,被用力地握住。
我的手死命掐住他的手掌中。
「小姐何必故意調開我呢?不想被奶媽看到你忍受痛苦的樣子嗎?其實,我每次都在那邊看著的……」
輕飄飄的細語,是心承受不了的重……
我一瞬間就崩潰,冰封幾天的堵壁終於垮洪:「奶媽,辛苦,真的很辛苦~~」
奶媽的聲音飄無物:「知道,奶媽一直都看到的~~」
我崩得完全失去了控制:「奶媽,辛苦,真的很辛苦啊!音想要死了,死了算了,不要這樣辛苦下去了!奶媽,音不要戒了,很痛苦啊!音很想吃啊,想吃,想吃,不停地想……奶媽,你要救救音。」
奶媽一雙大手籠住我的掙扎,忍著痛楚的神色說:「小姐,你要堅持,要忍住啊。奶媽會一直陪著小姐的。軒轅在外面站了幾天,脈脈那丫頭一直哭著,奶媽不能合眼幾天,王爺也幾天都沒有睡下。小姐,不要想!小姐很乖,可以忍過去的,是不是?」
我掙扎都沒有力氣:「奶媽,不要戒了,你就讓音吃,真的很痛苦……」
奶媽用力抱著我:「小姐,小姐……」
「不要,壞蛋奶媽~~」
「忍住!」
「混蛋奶媽,不疼音了,混蛋奶媽,混蛋……」我重複這一句話,不知道多少遍,「混蛋奶媽,討厭你了,快點走,走啊!不要在音面前出現,討厭了……」
我的眼淚往下流淌。
一滴一滴落到他的手背。
奶媽澀痛的十手指捂著我的臉。
我死命抽嚥著:「混蛋奶媽,混蛋奶媽,恨死你了,混蛋奶媽……奶媽殘忍,不要音了,音沒有人要……」
奶媽心早就軟成一片沼澤的爛泥:「好了,好了,奶媽答應你,明天就給你吃一點,一點而已,偷偷的,行不行?」
漫長等待才到了第七天,我的痛苦還在昏沉中持續增加,連宮中太醫的藥都完全不起作用。
我模模糊糊聽見那個老太醫的聲音:「王爺,藥量不能再加重,現在用量已經是人體的最大量。老臣怕王妃經不起就會一睡不醒。」
明凌說:「前幾天她一直很安靜,就是昨天不行了,一直叫辛苦,嗓子都啞了。李太醫想想辦法,增加藥量可以減輕她的痛苦。」
「王爺,王妃沾染這十多年的毒癮,精神嚴重依賴藥物,戒起來肯定比一般人痛苦十倍。老臣還發現王妃身上的傷痕增加。」
「李太醫,從本王的皇爺爺的那一代,您就是宮裡德高望重的太醫,連本王的父皇都讚口不絕。所以,本王才懇求您救救本王的王妃。」
「王爺,老臣這副老骨頭還能為王爺盡微薄之力,老臣感涕定當盡力而為。王妃身子骨弱,老臣還需要仔細掂量。或者換一種藥試試。」
「繼續用藥吧,盡量減輕她的痛苦。」
「老臣遵命。老臣還是那一句話,王妃現在身子太虛弱,王爺,可以先緩和調養一下,用微量的傾萍調理毒癮,等王妃身子好了,然後再慢慢斷。」
「本王絕對不同意。」
我迷迷糊糊的,感覺冰冷的手扶著肩膀就把腰抱了起來,輕輕攏入懷抱裡面。
清透的味道。
好聞,熟悉。
我慢慢才睜開眼睛,只是什麼都看不清楚:「王爺,每天發作三次,痛苦。」
我突然萌生要自斷的想法。
但是,死,是不容易的。
明凌就這樣擁著我,手臂不敢用一點力:「嗯,本王一天三次看著你,也覺得很痛苦。」
我不說話,閉上眼睛。
明凌冰冷的臉貼著我的臉頰,將冰冷磨蹭到了溫熱,才說:「李太醫剛才看你,說你已經好了很多。還說過兩天,他不需要過來,而本王的王妃也可以走出門了。到那時候,本王陪你出去玩。我們出遠門,本王也一年多沒有出遠門。音這兩天躺在床上就好好想想去哪裡。不能太貪心,只能是一個地方,最喜歡的地方……」
我眼中那一滴乾枯的眼淚突然就滾落下來。
消失無痕……
艱難的第八天,入夜漸漸寒冷,我等待了一天的夜終於降臨,感覺等待的時間過得特別的艱難。
我側著耳朵,就聽到了腳步聲,就忍不住撐起身子,下床站起來:「奶媽,是不是給音帶來了?」
奶媽立在屏風邊上,臉色就是不對勁。
我恐慌著眼神。
我腿腳無力,走了過去。
明凌那一身白色突然出現在奶媽的身邊,屏風邊上,碧寒冷眼的浸泡著寒冰,說:「祁陽,可以了,你自己去領罰吧。」
奶媽低著臉,平板平白地說:「是,王爺。」
我的腳底湧起的冰冷,地板的寒冷透徹上全身:「王爺~~」
明凌扶過我的肩膀,用力扶著,那種力度彷彿能將我的肩膀碾碎了:「以後幾天祁陽都不會出現在這裡。祁陽違背本王的命令,給你吃毒藥。本王已經給他杖打四十的小懲戒,如果還有下一次,本王一定把他打死為止!」
我咬著牙齒,揪住他的手臂:「不是,不關奶媽的事,是音求他的。」
明凌冷得沒有一點溫度:「你是病發糊塗了,但是他沒有病,他也不糊塗。」
我稍微有點力都要推開他的手:「你殘忍!」
明凌居高臨下睨下來:「沒錯,本王是殘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