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十五。天陰,雲大朵大朵積壓在瓶湖上空,壓得窗前的席漫心中也特別窒悶。
薛大夫一圈一圈拆了繃帶。
席漫的心卻被一圈一圈包紮起來。
「下來站著,試著走走。」薛大夫鼓勵道。
申屠曄放下雙腿,扶著椅子扶手,站在了地上,他的眼神又是興奮又是忐忑。
席漫緊緊盯著他。他不是早就會走了嗎?要不為何昨夜能夠出去?
「走一兩步看看。」薛大夫繼續鼓勵。
申屠曄望望薛大夫,又望望身旁的席漫,低下頭,慢慢邁出了左腳,繼而再邁出右腳。
他走得很慢很慢,席漫的心卻跳得很快很快,每一步,都變成了慢鏡頭,踏在她心上。
他甩開雙手,快起來了。
席漫長長吐出一口氣。沒事,他的步履跟從前一模一樣。他在人前公開這樣行走。
「老薛,你的功夫還真不錯!」申屠曄走回來,拍拍他的肩頭,眼神鮮亮得如同十五六歲的少年。
「恭喜王爺!」薛大夫與席漫不約而同地道。
「好,南南,今天,我就跟你一起去育嬰堂!」申屠曄興奮地拉住了她的手。
「好!」席漫心中也湧起了興奮的期待。孩子們,見到申屠曄也肯定格外快樂吧。
然而,那天他們到底沒有能夠去郊外的育嬰堂。
剛吃過早飯,宮中遣人來請申屠曄進宮,說太后想看看他的傷勢恢復得如何。
他去了。一聲悶悶的雷滾過,雨終於下了。到底是秋雨,縱然下,也失去了夏雨的熱烈與爽快,只有那涼意,從窗邊襲來,無邊無際的涼。滿湖的荷葉終於敗了,風中的荷葉氣息已經透著幾分頹敗。
高興看一湖蓮花紅,卻受不了滿湖荷葉敗。春花秋葉,本來如此,自己何必這樣悲涼悲觀?
席漫抱緊了雙臂,極力對著窗外展開一個微笑。那笑,不過如風中落葉,稍縱即逝。
奶娘過來,給她加上一襲絲披風。
「奶娘,你可有去看過她?」
這個她,來的突兀,奶娘卻明白問的是誰,道:「她有大幫人侍候著,何必我這個老婆子去看?就算我巴巴的上門去,人家也不見得願意見我這張老臉。」
「奶娘,我想去看看她。」席漫道。萬琪就生活在離府三條街之外,她不能當做萬琪根本不存在。申屠曄至今也不再在自己面前提起過萬琪。
「想也別想。」奶娘道,「你別又來好心,擅自接他進府。大不大度那另外說,逆了姑爺的意思,小心又生事端。」
奶娘的告誡不無道理,是個很好的借口。
席漫卻只一聲長歎。申屠曄當面一套,暗地裡一套,是因為自己夾在其中嗎?寧可他不再為難,光明正大地面對。
他不提萬琪,然而與自己同樣有著隔閡,玻璃牆似的,看得見,就是走不過。他讓自己不要提萬琪,相信他,可是他的行動卻與言語恰好相反。
寧可一刀子給自己一個痛快,而不是現在這樣一刀一刀慢慢地凌遲,每天一睜開眼睛就覺得茫然,不知將要面對的是怎樣一個結局。
始終要有個了斷。
或者,申屠曄就是以這種相處的方式告訴自己,想要自己主動退出?
這種想法,不是第一次萌生,每一次席漫都很快又找到了推翻它的理由,這一次,同樣如此。
那天傍晚,申屠曄也沒有回來。
倒是回來了一個侍衛,稟告道王爺晚些才回來,讓她先吃晚飯。
「王爺在萬側妃那裡吧?」席漫若無其事地問。
「沒有,還在宮裡。」侍衛急急地答。
答得太急,反而漏了痕跡。
席漫揮了揮手,讓他出去。證實了自己一向的懷疑,如何處置?
「奶娘,我去看看王爺。」席漫說道,「給他送點衣服去。」
「先吃飯,吃晚飯再去。」奶娘勸她。知道她的心痛,也害怕她在王爺與姓萬的面前突然爆發。
「你將湯熱著,我很快就回來的,不就三條街嗎?」席漫笑道,抱了抱她的肩膀,「好奶娘,我走啦。」
她從床中抱起一個小包裹,對奶娘又點了點頭,道:「奶娘,我走啦。」
奶娘推搡著她:「嗯,要走就走吧,早去早回好喝湯!」
「好!」
她與墜兒一前一後,緩緩走出了奶娘的視線。奶娘搖了搖頭,小姐還像個孩子呢。
深夜,申屠曄回來了,給轎子抬回來的,滿臉的疲憊。
「姑爺,回來了。小姐呢?」奶娘覺得大大的不妙。
「你們小姐?南南!怎麼啦?」申屠曄左右望望,立刻抓住了奶娘的手臂,「南南呢?」
奶娘渾身顫抖,道:「小姐,傍晚說給你送衣服,出去了!」她恨死自己了,小姐臨走前明明很反常,自己卻沒有留意,如果那時候跟著一起走就好了。
申屠曄握緊了拳頭。南南什麼不好學,學萬琪一走了之?
他既憤怒又挫敗,偏偏無處發洩。
今日在宮中,母后先說了一番好話,說覃庸大難不死,儀方的婚事擇了十一月十一,很快就要舉行婚禮了。
他低頭聽著。母后喚他進宮,自然不是為了儀方的婚事。
「本來,這件事情可以有另外一個結局。」母后淡淡地說。
「難道,母后忍心看儀方哭斷腸嗎?既然當初許了她的婚事,就繼續支持她吧,儀方會感激不盡的。」
「儀方這孩子,越來越不像話,白白辜負了我與你皇兄皇嫂的一番寵愛。我對她的心,也淡了,只求早早打發她出去就是,眼不見為淨。」母后歎息道。
皇兄同樣召見了他,雄心勃勃地與他商討政事。
皇兄不再是那個皇兄了,眉宇堅定,雖然名為商討,口氣中毫無商量的意味,而是宣佈未來的一系列政策。
末了,皇兄才道,皇弟前段時間太辛苦,可以在家中多休息一段時間才回來,當然,如果要立刻返回朝廷,更應該謝謝皇弟一番忠心報國了。
申屠曄笑了笑,說皇兄想得實在周到,他兩腿站久了,正痛得厲害,看來還要在家休息一段時間才行,乾脆就再休息個一年吧,等雙腿徹底養好了再返回朝廷。
那一刻,他分明聽見了皇兄如釋重負的吐氣。
他出宮,吩咐侍衛隨便找了間酒店,在裡面喝個天昏地暗,驟然驚覺時,天已黃昏,急急吩咐一個侍衛先回府報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