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打算這麼快走,」艾力說:「我在你們這裡的大學找了個職位,教書。」
「你?」清秋倒不是看不起他,而是,他長了一張娃娃臉,看起來很年輕,現在的大學連最低級的講師都起碼要碩士以上的文憑。
「我是威斯康辛大學社會學博士。」艾力微笑著解答了她的疑問。
「您貴庚啊?」清秋半開玩笑地問,隨即又想,不過他也許聽不懂貴庚是什麼意思。
「36。」沒想到艾力卻聽懂了。
36?清秋想,她可一直當他是26,27,覺得比自己還小,真是失敬了。而且,威斯康辛大學的社會學,那可真不是什麼野雞大學裡的野雞科目,還是很讓她景仰的。
「我們這裡的大學,在國內都屬二流的,你以前就想過要在這裡教書?」
「從來沒有。」艾力坦率地回答:「只是因為你。我在這裡教書,就能常常和你一起吃飯,看電影,聊天,一起去旅行。」
他真是個法國人。清秋心想,法國男人大概就是那種每天都和你浪漫,和你談愛,但是也許永遠都沒有任何實質性目的的一種類群。
這樣也很好。清秋在心裡說道:也許前生我也是一個法國女人,我也只要過程,並不要到達目的地。
「你不像個中國女人。」艾力忽然說道,如果說他那藍灰色的眼睛像是天空,那麼他對清秋的欣賞就像是天空中的雲彩,那麼的隨風輕揚:「我也是半個中國人,可我發現國人大都都很現實,很實際,也很功利,很乏味,我不喜歡那樣。當然也有例外的,比如你。」
難不成他聽得懂腹語?清秋想,但他對她的評論是恰到好處的,她也就笑納了。
他們在一起喝了好多酒。清秋感覺和他熟稔了好多,問:「在威斯康辛唸書最大的感受是什麼?」
「只有一個感受,」艾力笑道:「就是學費貴。」
「我以前也有出國留學的機會,」清秋語帶遺憾地說道:「而且學校也不錯。」
「後來怎麼沒去?」
因為楚楚。清秋沒回答艾力的提問,只是在心裡說:還不是因為楚楚。那時候楚楚還小,她不能離開自己的妹妹去那麼遙遠的地方。就是那麼簡單。
艾力過來在手背上輕拍了她一下,表示慰藉:「其實我還是想繼續唸書的,如果有機會的話,將來我們可以一起去威斯康辛。」
清秋橫他一眼:「為什麼不是法國?我喜歡法國,不喜歡美國。」
「你願意和我回法國?」艾力大笑:「那我真的是求之不得。」
清秋只是笑笑,嘴唇被酒沾的濕潤而鮮紅,艾力坐在她身邊,忽然很想吻她,但是很快他忍住了。他想:我並不想那麼快就達到目的地。
喬楨覺得清秋現在開始對他冷淡了。冷淡是從床上開始的。他發現她在床上懶洋洋的,對他不再有以往的熱情。一開始他還以為她或者是身體不舒服,累了,所以,他加倍溫柔地撫慰她,誰知道她似乎不領情,在他身下問道:「你還沒完了?你不累嗎?」
「怎麼了?」喬楨委屈:「我是為了讓你高興才……」
清秋不語,過了一會竟然開始挑剔他:「你的腰和腹部可沒有以前結實了,沒人告訴過你嗎?」
喬楨想,這就跟打呼嚕一樣,和我一起睡覺的人就那麼幾個,有誰會告訴我?她這是怎麼了,開始嫌我身材不好?
「可能這幾天沒有去健身做運動吧。」
「我可不喜歡和肌肉鬆弛的男人睡覺。」清秋說著起身披上睡袍,慢慢繫好了衣帶。
「喂,女人,你給我說清楚,我怎麼會是肌肉鬆弛的男人?」喬楨對自己的身體向來很自信,被她挖苦的著實有點不悅。
「還是你另有新歡了?」他見清秋一直沒回答,只是站在窗口看風景,便過去摟著她的腰,把下巴擱在她的肩膀上:「你是不是想甩了我?我告訴你,沒那麼容易。」
「怎麼個不容易?」
「你殺了我,」說著,他拿起清秋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你殺了我我就死了心了,絕對不會再來糾纏你。」
喬楨一開始並不知道清秋和艾力的交往,換了從前,這樣純友誼純精神的交往,他也不會在意的。但是現在清秋對他時好時壞,他們感情就像一條飛揚跳躍的曲線,又像春天裡的天氣一天三變臉,他真有點吃不準了,所以,當他某次在咖啡廳看見清秋和艾力眉飛色舞地在一起喝茶聊天時,他忽然湧上一種難以遏制的不悅之感,連想都沒想,他就衝進那半封閉的小包廂,拽著清秋的胳膊,把她拉了出來。
艾力向來搞不懂國人之間那種複雜的關係,如今看見有個男人莫名其妙地拉走正在和他閒聊的清秋,不由問道:「他是誰?」
清秋也有點著惱,憎著喬楨怎會如此沒風度,聽見艾力發問,便沒好氣地回答了兩個字:「妹夫。」
艾力想,漢語雖然不是我的母語,可是「妹夫」這個名詞,在此種場合,似乎還不具備如此的權利吧。他便道:「這位先生,你有話好好說……」
喬楨瞥了他一眼,也是深深地感慨自己怎會落入這樣的境地,他想難道這是他的報應嗎,剃人頭者人亦剃其頭?從前他做的可都是清秋那個角色,現在難不成風水輪流轉,他落入了情場的六道輪迴之中?
這樣的情緒就像一張又厚又重的被子,壓的他喘不過氣來,回到清秋那裡,他就忍不住說道:「怪不得,這些日子總嫌我身材不夠結實,那個雜種的身材不錯麼,怎麼,你們倆上過床了?他的技術比我好嗎?」
清秋看也沒看他,上前抬手就給了他一個耳光。像她這麼向來教導女人要講策略講兵法講相處技巧的人,可輪到她自己,剩下的和依靠的,竟然全都是赤-裸-裸的本能反應。
喬楨被她那一耳光打的有點頭暈,心裡反倒痛快了一點,他也猛的把她一搡,一下子推倒在床-上,然後用大腿壓住她的身體,在她耳邊低聲道:「妹夫是吧?我是你妹夫?這世上的大姨子和妹夫,有我們這樣的嗎?」說著,他把她的長裙嘩的一扯,絲綢質地的衣物在空氣先是微微起了一種肉眼幾乎無法可辨的藍色靜電,靜電的火花過後,立刻迸裂出清脆的裂帛之聲,在那樣的果斷聲裡,喬楨的身體也隨之非常果斷地長驅直入了:「我問你,我是誰?」
清秋沒有回答。他看不出她那靜默的表情裡究竟包含的是愉悅,還是痛楚,或者,只是一種愉悅的痛楚。
「你到底想怎麼樣?」按他的意思,他覺得清秋應該與他相濡以沫不離不棄才對,應該一起共享樂,也應該一起共患難。她不能扔下他一個人,隨他自生自滅去,畢竟,是他們倆自己,手牽手地走進了這樣的境遇裡,所以,黑暗也好,光明也罷,必須一起走下去,或者一起去找另一條出路,沒的她能扔下他一個人去獨自逍遙的。
清秋明白他的心思,她在心裡說,我沒想一個人逍遙,我也無法做到一個人逍遙。我確實無數次地想離開你,可是離開其實也並不是我們之間一條新的出路。
於是,他們的關係還是墮入一個這樣一個時好時壞的湍急的漩渦裡。好的時候,他們忘記了一切,有時清秋開玩笑地說起他媽媽內心對她很不滿時,喬楨回答道:「我媽媽是個很強勢的女人,外柔內剛,我爸都不敢惹她,以前我也不敢惹她。可你這個小潑婦,你比她可強勢多了,也厲害多了,我現在敢惹我媽了,我就是不敢惹你。」
儘管他稱她為潑婦,她竟也含笑默認了。然後聽憑他的嘴唇像一條條調皮的小魚一樣,在她身上啄來啄去,啄的她非常渴望一望無際的海水,一浪一浪地潮湧而來,將她兇猛地湮沒。
當然也有壞的時候。那時候常常是清秋心情最糟糕最低谷,對這段關係開始失去信心和毫無建設慾望的時候,那時她常常不給他好臉色看,然後摔摔打打,呈現出一種破壞欲。喬楨被她逼的沒法,嚷道:「你等著,我現在馬上回去離婚,然後,我再去和那個雜種公平競爭!」
「去吧去吧,快滾!」清秋正在氣頭上,毫無淑女風度,她在他面前是徹底地卸下了所有華美旖旎的化妝,剩下的只是一種最原始最粗糲最素樸的真。喬楨乍得被她的「真」給驚著了,同時,心底某些東西卻也被喚醒了,他想,這大概是她最不堪的一面了,可他為什麼還是看的那麼心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