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說起了本命樹,他說他仍然要回到我這裡來,一時間,我的心就像淌滿了溫暖的水,漸漸蔓延出身外。只是,他卻不知道我這顆樹,已然不再是空心的了,假如我是空心的,自然這時候依然能接納他的回來。
可我不再是一棵空心的樹。橫亙在他和我之間的,不僅僅是往事如煙,還有更多更多沉甸甸的東西,比如,關逸朗;比如,心心……我想我似乎不能帶著這些東西,重新迎接花神的回歸。
記得心心剛滿一歲的時候,我帶她去關逸朗的墓地,我要她認真地行跪拜之禮。大夫人和小鄭都說,她太小了,路都還走不穩,等再大一點再向爸爸行禮也可以的。我不肯,半抱半攙扶著小小軟軟的她,讓她給爸爸行禮。我在她耳邊輕聲說道:「心心,等你長大了,你一定會明白,你也一定會記得今天……『這一天,我匍匐在地,叩拜不為覲見,只為貼近你的溫暖』,你現在貼近的,是你的親生父親,這世上是絕對有唯一,有始終不渝的感情的,那就是你面前的這個男人對你的愛,無論他在與不在,他都是深深地愛著你的。」
那天的風很大。小鄭接過心心抱著,說天色不早了,大家都先回家吧。晚風裡,我的頭髮被吹的紛亂,我在心裡對他說:「下一世,假若真有輪迴,我的輪迴不為沉浮重生,只為途中與你相見。」
所以,我想我真的不能夠,再接受和另一個人在一起。
「你先別說話,」江南看我欲言又止的,先解釋道:「我只是這麼提出來,希望你能考慮一下,別那麼快就回答我。我知道,我應該給你時間。」
「我能等。」他眼神柔和地注視著我,然後輕輕地在我胳膊上撫了一下,出去找妮妮和心心了。
心心這幾天看見姐姐有了兩個爸爸,不知道為什麼,好像有點羨慕。有天晚上洗澡,她很神秘地對我說:「媽媽,心心覺得哦,爸爸都是不會說話的,叔叔,舅舅就會說話。「
她說的有點語無倫次,但是我和一旁的英姐卻都聽懂了。她是想說:她知道自己的爸爸是不能和她說話的,但是姐姐的爸爸也不會說話啊,大概天下做爸爸的,都是不能說話的哦,所以很平等。我聽了,還沒說什麼,英姐先一把攬過她來,親暱地說了一句:「這孩子,真是傻的可愛。」
這還不算,妮妮因為有了兩個爸爸,有時候敘述起來,比如這個爸爸帶我去溜冰,那個爸爸帶我去散步,就都要帶上姓名,所以好像顯得人很多,很熱鬧的樣子。心心在邊上聽了,滿心嚮往,有次終於嘀咕出一句話來:「心心也要哦,心心也要爸爸。」
我在邊上聽了,不由喝叱道:「心心,你有爸爸。」
「她想要一個活的爸爸。」妮妮見心心被我的喝叱嚇了一跳,她可不買我的賬,一邊拉過妹妹,一邊照樣見義勇為,並且大義凜然地把妹妹的中文,翻譯成另一種中文,然後義正言辭地提了出來。
「你還小。你不懂這些東西。」關於這個問題,我不想和妮妮再多說什麼。
「媽媽,我和你單獨談談。」雖然我沒有心思和妮妮說這件事,但是她忽然認真地提出來要和我「單獨談談」,我想這是她漸漸長大了,有自我意識的表現,也不能拒絕,只能鼓勵才對。
我讓妮妮進了臥室,問:「說吧,你想談什麼?」
妮妮說:「我想,讓我爸爸,我指的是我的親爸爸,也給心心當爸爸。」說完,她就抬起眼,一眨不眨地瞪著我。妮妮的眸子很黑,眼白很藍,眼睛的形狀很是秀麗,和江南幾乎就一模一樣。
我不由歎了口氣,說道:「妮妮,你還小,你不懂這麼複雜的事。」
「我懂。」妮妮叫道:「心心很可憐,她連爸爸都沒有。你是大人,你不會懂得小孩子沒有爸爸或者媽媽,他們心裡是怎麼想的。我小的時候,大家都有媽媽可叫,就我沒有,爸爸說,姑姑很愛我,對我很好。那時候我就想,姑姑做我媽媽多好啊,或者,姑姑就是我的媽媽?或者,爸爸有一天會領一個女人走到我面前來,說這就是我的媽媽?那也不錯啊,我就常常幻想,幻想那個女人,像姑姑一樣的漂亮,像姑姑一樣的愛我。」
我慢慢地撫著她的臉,慢慢地說道:「妮妮,不是每個人都可以父母雙全的;也不是每個父母雙全的孩子,都能得到正常的充沛的父愛與母愛;而且,不是一個男人一個女人在一起生活,養育孩子,就配當父親與母親的……」
「我不管那些,」妮妮聽了,低下頭,依然執拗地說:「我要給心心找一個爸爸。」
「你應該給我爸爸一個機會。」妮妮忽然這麼說道。這話聽在我的耳朵裡,如雷貫耳,我驀地感覺自己受驚不小。受驚的倒並不是給不給機會,而是我訝異妮妮居然懂得這麼說。
她懂得太多了,超出了我的期待與想像。
「你和我爸爸在一起的時候,他常常在邊上看著你,他看你的時候,我就覺得,我所有同學的爸爸媽媽,他們之間都不是這樣的,這樣的,是不是就是愛?」
「是的。」我回答。我不能否認那不是愛。我們,曾經深愛過,「因為相愛,才會有你。」
「你給我爸爸一個機會。」妮妮始終執著地重複著這一句話,不屈不饒。
週末晚上,江南帶妮妮和心心去湖邊放煙火,小鄭說他有文件要我簽,我就呆在家裡等他。
他來的時候似乎帶著點酒意:「今天陪老爺子出席一個飯局,替他擋了幾杯。」
老爺子一生都滴酒不沾。每次敬酒或者被敬酒,都是他身邊的人替他擋的,從前是關逸朗,現在是他鄭成瑜。
我一邊拿過文件簽,一邊說:「老爺子很器重你。」
「哎。」小鄭漠應道:「對了,我還要一件事要對你說。前些天帶心心出門,心心看到街上的小乞丐,說他們沒地方住,就要帶他們回家。我說,這些乞丐大都是職業的,我們要幫助那些真正需要幫助的人。」
「心心的心地很好,很善良,我想,是不是可以這樣,先拿出一部分錢出來,幫助那些真正無家可歸的孤兒和老人,建幾個孤兒院和老人院,或者,再建立幾個關心兒童基金,或者關心老人基金,心心很有錢,應該拿一點出來幫那些真正無助的人。」
「好的。」我聽了很是贊同:「老吾老及他人之老,幼吾幼及他人之幼,心心也應該學會關心別人,對人有愛心。這些事都交給你去做吧。」
我已然非常習慣性地把一切事情都交給他去辦了,如果沒有他,我想我的生活一定雜亂無章。
有份文件需要印章,我進了臥室,在抽屜裡找到印章,回頭只見小鄭走了進來,把文件往我面前一送,我一邊蓋章,一邊聽得他在問:「心心呢?」
「心心和妮妮他們去湖邊放煙火了。」
「誰跟著一起去的,你很放心?」
我說有英姐,還有司機一起,當然還有江南,這麼多人都在,有什麼不放心的。
小鄭不語,過了一會說:「那個江家的二世祖,說實話,我感覺,實在很一般,就長的倒挺俊的。」
「關先生也是二世,可你看看他是怎麼樣的,他是叱吒風雲,而那個二世祖呢,當然吃喝玩樂風花雪月很是精通。」
聽小鄭這麼形容江南,我不知道為什麼非常刺心,換了別人,也許也就忍了,偏偏是他,在那一瞬間,幾乎就是是可忍,而孰不可忍「夠了吧。」我沉著臉說道:「你知不知道不是每個女人都喜歡叱吒風雲的男人的,我喜歡逸朗,也從來都不是喜歡他什麼叱吒風雲。」
「那你喜歡那個二世祖什麼?」
「與你無關。」我把簽好的文件往他懷裡一搡:「這是我自己的事。」
「誰說與我無關?」他也沉著聲音說道。
在那一剎那,莫名其妙的,我想起了那個月光如水的晚上,從他的眼神裡,我也忽然看出來,他也同時想起了那個晚上,那個被他稱為小龍女與尹志平的晚上。只是,我想,我是早就對他表明過態度了:「你我最好不相誤,如此便可不相負。」
我和他之間早已是清清爽爽的了。試想小龍女與尹志平之間還能有什麼後續,唯一不同的是,他這個尹志平還在替小龍女打理古墓派的一切事務而已。
我把他往門外一推:「你該走了,現在也不早了。」
「我不允許你和他在一起。」他轉身關上門,把我緊緊抵在那扇楠木門上,冰涼光滑的木質氣息慢慢襲來,非常恍惚而寧靜的一縷幽香,但是,在我的心裡,此時卻是莫名的輾轉翻騰「關你什麼事?你有什麼資格不允許我和別人在一起?你自己也說過了,你只不過是尹志平而已。」
「對,我是說過,」他冷冷地回答道:「可他不是楊過,懂嗎,他不是你的楊過!」
「那誰是?」
「從前,關先生是。」他如此回答道。
我想我也知道他是。可是現在,我又上哪兒去貼近他的溫暖?就光這一道傷痕,就已足夠我跋涉一生了。
「你走。」我推開他,然後準備開門讓他出去。
他忽然轉身,用手掌握住我小小的臉,緊接著,一個濕潤的嘴唇壓了過來。
我心裡非常難過與氣憤,可卻仍然有一絲暈眩感,有點像,飛機剛剛起飛時那一瞬間離開地面升空,飄飄然的感覺。
「我愛你,我不會允許自己所愛的女人和另一個男人在一起的。」
「你滾,」我低叫道:「鄭成瑜,你馬上給我滾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