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彼岸天氣晴 第2卷 第四曲     鳳凰委羽   關心
    天若有情天亦老

    我回家之後,大夫人恨不得一天來看我八趟,我也知道,她對我肚子裡的孩子非常關切,深怕會出什麼疏漏。

    整天被人羊似的牽來牽去,又是檢查又是要灌那些營養品下去,我覺得自己都沒有屬於個人的私密時間了。當然,也正因為如此,那股揮之不去的哀傷才像一頭蟄伏在黑暗中的小獸,沒辦法來時時刻刻糾纏著我。

    春日遲遲,女心傷悲,殆及公子同歸。本來,在這樣的時刻,女心應該是有著「淒涼的喜悅」的,只是,「公子」是再也不會來與我攜手緩緩同歸了。在每天的午後,在那些漫長而懶散的時光裡,我總覺得很是恍惚。懷孕是一種恍惚,生孩子是一種恍惚,甚至,連自己的存在,我都依然感覺非常恍惚。

    大夫人看出來我的心緒不寧,就特意找了點事情給我做,讓我分散下精力。因為我對關家在中羽的股份有著監管權,大夫人就常常讓小鄭拿文件讓我簽,讓我學習著處理一下公司的事務。

    大概過了一星期,大夫人來看我時問我:「現在感覺那些事做起來還順手嗎?如今我精神還可以,還能幫你一點,以後,可都要你自己做主了。」

    「說實話,我看不懂。」我慚愧地回答道:「我一看到那些文件,就覺得頭痛。」

    「逸朗沒教過你嗎?」大夫人問:「你就連一點興趣都沒有?」

    「沒有。」我搖搖頭。他從來都沒有教過我那些東西。像他這樣的男人,怎麼可能會像咸豐皇帝一樣,手把手地教身邊的女人處理政務呢。

    「現在都是小鄭幫忙處理的。」我說道:「對了,媽媽,我有件事一直想和你商量。」因為怕她不同意,我特意把話說的很緩和,我的意思是,雖然他把監管權給了我,我不能推辭,可是,我深深地感覺到,自己是不適合的,我的意思是,想把屬於我的監管權給文潔若,她很能幹,而且她富於經驗,並且,還有一個理由一直深埋在我的心裡沒有說出來,我覺得她挺可憐的。事業是她唯一一個可以寄情於此的地方,為什麼不成全她呢。

    「不可以。」大夫人想了半晌,最後斷然拒絕:「不是我不放權。我也不喜歡搞這些東西,可是沒辦法,男人是可以拍拍屁股懸崖撒手,留下我們這些女人,是撒手不得的。家族事業本來就需要一個制約機制,如果潔若現在擁有了你那一半的監管權,那麼,對於文家來說,不是由他們控制整個局面了嗎?」

    我無言可駁,只能沉默著。

    「你說的那個小鄭,可靠嗎?」大夫人問。

    「我想,逸朗是不會把一個不可靠的人留在身邊那麼多年的,而且,他一直都很信任小鄭。」

    大夫人聽了點點頭, 沉吟半晌,過了一會說道:「說起來,我的性格其實和你也差不多,喜歡安逸,喜歡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我是真的不想參合進那些無味的,複雜的,累心累人的事情中去。如果那個小鄭真的很能幹又忠實的話,我自有用處。」

    性格審慎的大夫人之後就對小鄭特別注意,細細觀察了好久,發現他是真的如我所說的既忠誠又能幹,於是她對我說道,她不能放權給文潔若,但是她可以放權給小鄭,讓小鄭代表她和我,一個人實行那個舉足輕重的監管權。

    據說小鄭第一次不再以助手身份去開董事會時,會議結束後文潔若還特意叫住他,語氣輕慢地說:「過來,讓我看看,靠著女人往上爬的男人,到底長什麼樣子。」

    小鄭根本不以為意。多年來一直做助手,在一個極度強勢的男人背後韜光養晦,他的情商已經是歷練極高了,聽了這樣的話,也最多是笑一笑,說道:「文董,我向來覺得,女人相比男人,還是比較可靠一點的。」

    他的語氣中微微帶著點戲謔,手裡閒閒地夾著一支煙,煙霧繚繞而上,像他頭頂上盤旋著的雲彩。就在那一刻,文潔若忽然很注意地看了他一眼,看出他的不可小視。

    他就像是一塊被一座摩天大樓常年遮蓋住的空地,一旦那幢摩天大樓不存在了,人們忽然發現,原來,樓後面還有這如此新鮮廣闊的風景。而這樣的風景,最初給人的感覺卻並不是亮麗,而是陡然一驚。

    小鄭,原名鄭成瑜,自從大夫人任命他為中羽的執行董事之後,她讓所有人都改口叫他「鄭先生」。大夫人是一個堅持「必也正名也乎」的人。她覺得,男人在事業場中,和女人在感情場中是一樣的,名分都很重要。「妾身未分明,何以拜故嫜?」,其實這對於男人也一樣,不能讓他沒有「名分」,沒有名分,他就不能言出令行。

    只是,當我也開玩笑似的叫小鄭「鄭先生」時,小鄭驀地臉紅了一下,口裡喃喃地說道:「我是,永遠都比不上關先生的。不過我會努力……請以後還是叫我小鄭。」

    據說在中羽,在工作中,作風,勢派,風格都極度類似關逸朗的鄭成瑜,居然此時喃喃不安的像個大孩子,在那個時候,我被他的羞澀和不安所鎮住了,就再也沒和他開玩笑過,依然還是和從前一樣,叫他「小鄭」,我想我叫他小鄭也並不怎麼托大,因為我在年齡上比他大兩歲。

    回家之後,因為每天有不少事情要做,也有保姆護士什麼的來看護著,我和弟弟說話的機會並不多。有時夜深人靜,我很想進他的房間去和他聊聊天,可是,有時我是撐不住疲倦已經先去睡覺了;有時,又是顧著做別的事沒有空。弟弟除了每天必要的問候之外,也沒有專程來和我聊天過。

    我覺得,他似乎和我疏遠了很多。或者,是因為他一直不能諒解我和關逸朗的關係?他不能容忍自己的姐姐和另一個女人去爭奪與分享一個男人,哪怕那只是另一個女人名義上的丈夫?

    如果是這樣的話,我很想告訴他,其實,我和那個女人全都是兩敗俱傷,我們誰都沒有贏過,贏的那個人,有個偉大的名字,就叫作「命運」。

    弟弟卻一直淡淡的。淡淡地進進出出,淡淡地帶著妮妮出去玩,淡淡地每天問我幾次「今天身體怎麼樣?」

    「今天身體怎麼樣?」這一次他循例問我時,我正在客廳裡看報紙,不小心報紙被拂到了地上,因為晚上保姆不在,媽媽也出去了,我就慢慢蹲下身,準備自己撿報紙。

    弟弟連忙過來扶住我,然後很快蹲下,把報紙撿了起來。

    看著他搭訕著準備回他自己的房間,我忽然在他背後說道:「是不是,一直都不肯原諒我,不肯原諒我和他在一起,不肯原諒我為他生孩子?」

    弟弟頎長的背影忽然停住片刻,他沒有轉過身,卻只聽他回答了兩個字:「沒有。」

    「你面對著我,」我叫道:「為什麼不看著我說話?」

    弟弟不語。過來一會,坐到我身邊,低聲道:「因為我很愧疚。」

    「我想,如果不是因為我,你和他可以有更多的時間在一起,你也可以享受到更多的快樂;可正是因為我的固執,你們倆在一起的時間那麼少,少到,成了永遠的遺憾……」說到這裡,弟弟的眼神驀地變得如水般溫柔,他默默地盯著我的肚子,凝視許久,說道:「姐姐,我是永遠對你有愧,對你的孩子有愧,對那個人有愧。」

    弟弟說這些話的時候,就像一個生手在彈鋼琴,好似手生荊棘,很是艱澀。但是他所說的「愧疚」,我卻是感同身受。人世是這樣的水遠山長,人世又是如此的憂傷,只是和弟弟在一起,他卻能把我那些蕩蕩莫能名的感傷暫時驅趕走一點,我回答說:「我是你姐姐,弟弟對姐姐,是永遠都不需要有愧的。」

    「從前,我以為我懂得愛情,其實並不是,」弟弟半晌才回答道:「現在我似乎是懂了,可我,卻覺得自己不會,也不可能擁有你和他那樣強烈的感情。」

    不是這樣的。我在心裡說:天若有情天亦老,月如無恨月長圓。你怎麼就不可能擁有那樣的感情呢?

    「早點睡吧。」弟弟覺得很晚了,起身扶住企鵝一般笨拙的我:「還有多久才生,快了吧?」

    「預產期還有快一個月。」我回答道:「妮妮說,她要一個小弟弟,她就喜歡小弟弟。」

    上一次,妮妮也說要一個小弟弟,可是,最終咫尺天涯,妮妮到最後也沒有揭曉答案。這一次,妮妮依然說要小弟弟,最後她卻得到了一個小妹妹。

    一個小小的,濕乎乎的,和小貓一樣大小的小妹妹。

    大夫人喜極而泣。給這隻小貓取了一個名字,叫作「關心。」

    媽媽說,「關心」這名字好,「事不關心,關心則亂」,有你爸爸的格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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