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彼岸天氣晴 第1卷 我不是你的別墅
    空氣裡停頓了有那麼幾秒鐘,過了一會,弟弟打破沉靜,說道:「你記得我爸爸為什麼非得要買那套和光同雅嗎?爸爸說,即使傾家蕩產也要買,因為那很重要,很值得。在一個人的生命裡,一定有一樣,或者幾樣東西是值得去付出,去維護的,和那些東西相比,錢,生命,尊嚴,又算得了什麼。」

    「姐姐是我的和光同雅。」

    這句話就像流星,一閃而過,在天空裡劃下了一道璀璨的尾巴,又因為轉瞬即逝,璀璨隨即被天幕吃了進去,令人仰望低回之後,滿懷隱隱的遺憾與深深的惘然。

    「姐姐說我是尊貴的,而你不過是平凡的芸芸眾生。其實不是這樣的,」弟弟在電話的另一端,可能是由於空間隔離的關係,他的表達比往常順暢和直白了許多:「我不會允許你愛關逸朗。那樣的感情,即使很真,可仍然給我不潔的,齷齪的,交易的,苟且的,不夠光明正大的感覺。假如他能離了婚來愛你,那我沒話說。可是事實上,你和他之間的感情越深,就越注定你一輩子都是他的情婦。我不要我的姐姐做情婦,媽媽說過,我們家的女人不會做任何人的情婦。我是男人,我也可以對女人說名分並不代表什麼,只要我愛你。可那真的是在自欺欺人,如果我愛一個女人,,我就要給她一個堂堂正正的名分,我要給她尊貴的地位。」

    「古人說,名不正則言不順,言不順則事不成,我不會允許你愛他的,更不會允許你和他在一起。」

    這是弟弟第二次提及他絕對不會允許我愛關逸朗。他的話雖然霸道,但是心思皎潔,因為他的態度猶如死諫,以前有「文死諫,武死戰」之說,弟弟越是這樣,我就越發感覺自己猶如昏君,充滿了令人羞愧的昏聵和執拗。

    第二天我打電話給關逸朗,約他在家裡吃晚飯。他先是說沒空,後來大約很是嚮往一起在家吃飯的氣氛,自己打電話過來說晚一點可以嗎,大概9點鐘才忙完。我說行。

    下了班很認真地做好幾個細緻的小菜,看看時間還早,發覺花瓶裡的花有點枯萎的樣子,還特意下去買了一大捧紫籐花,那粉紫色的紫籐和瀑布一樣垂掛下來,滿目都是絢爛之意。

    「這花看上去好滿。」 關逸朗到的時候評論道:「我還是比較喜歡清淡一點的風格。」

    我正把菜都端出來擺桌,聽了他的話就用筷子在他手背上一敲:「吃你的飯吧,哪有那麼多話可說。」

    他笑笑沒答話,坐下來就吃,連連說自己其實早就餓了,秘書給他買了三文治都沒吃,就為了留著肚子吃我做的菜。

    很快把飯菜掃蕩乾淨,我給他泡了一杯普洱。他做出受寵若驚的表情:「你有什麼要求?快點說出來,不然我心裡很不自在。」

    我說什麼要求都沒有,我無慾則剛。

    到了11點多的時候,他看了看表,穿上外套,說要走了,因為我一般12點就睡覺了。

    「別走了。」我說。說這話的時候我沒看他,只顧埋頭看雜誌。

    「你說什麼?」他問。

    「我說別走了。」

    「我可不可以把你的中文翻譯一下,翻成另一種中文,你的意思是,讓我今天留下來和你一起睡覺?」

    「翻譯有三個要訣,那就是以下三個字:信。雅。達。」我聽了不由搖頭:「你看看你自己做到了哪一個?」

    他大笑:「我是比較粗俗的直譯。」

    我把他的外套接過來,掛在衣架上,然後低聲問:「是不是,不願意留下來?」

    「沒有。」他也驀地收起那套慣常的調侃的表情,柔聲道:「其實,我常常都恨不得抱緊了揉碎你,可是,你脆薄的像一塊蘇打餅乾。」

    我聽他說我像一塊「蘇打餅乾」,就由不得地問:「又在說我平胸了是不是?」

    「是了,你能拿我怎麼著?」他低聲在我耳邊耍賴道。

    我忽然想起妮妮前幾天從學校的小朋友那裡學來一句話,比如你讓她吃飯,她不肯吃,還做個鬼臉,耍無賴道:「怎麼著,過來咬我呀。」或者,讓她早點睡覺,她偏要看電視,說說她仍然是那麼一句:「不去睡覺怎麼了?過來咬我呀。」

    我覺得在那時候他和妮妮是一樣的,就是個孩子。大概,但凡女人都有讓男人返老還童的能力;又或者,再是強悍的男人,也會像歌裡唱的那樣:「我願做一隻小羊,跟在她身旁,我願她拿著細細的皮鞭,輕輕地打在我身上……」

    愛有時候是一個輕微的,病態的,若有若無的施虐與受虐的過程。

    我告訴他妮妮的口頭禪,他聽了笑,忽然一言不發地連連在我肩上咬了幾口,肩上的衣領隨之猶如風中的落葉,緩緩飛落。

    「哎,別咬了,」我低叫道:「我還沒打過狂犬疫苗呢。」

    他沒再說話,而是把我放在床上,然後用舌尖開始舔我全身的肌膚,「喜歡嗎?」他低問:「舒服嗎?」從前與江南和天文也有過類似的親暱。天文說,像你這樣的女人,就喜歡男人伺候你。知道嗎,男人只有很喜歡很喜歡一個女人,才會這麼伺候她的,懂不懂?我沒想到他也竟然會如此的伺候我,並且伺候的那麼無所不至。

    如果女人的身體是盛開的花蕊,那麼,他的舌尖就像是滋生了無數紛紛揚揚的潮濕的小蟲子,一個一個都在拚命地往花蕊裡鑽,然後,那些小蟲子慢慢地在一瞬之間開始蛻變,變成了輕盈絢麗的蝴蝶,飛散。

    我把眼睛閉的緊緊的,只覺驚鴻照影,花月正春風。

    「我是無可救藥地喜歡你。」

    我想說其實我也是。我也是無可救藥的喜歡你。

    手機在這個時候響了起來。愛情一般都是與世隔絕,與外界不通音信的,可這時外界卻通過一束起伏的聲波,讓我感覺到自己身在何處。

    「好。我知道了。」他接完電話,把手機一放,然後身體半伏在我面前:「我是真不應該開機的。不過沒辦法,我叔叔今天胃部出血,進了醫院,我得馬上過去。」

    我當然知道他叔叔的健康關係著很多人的生活與命運。他不能不走。可我還是扯著他的衣角,試圖說服他:「明天去不行嗎?晚一點去不行嗎?」

    「我明天來陪你,好不好?」他摸了一下我的臉,親吻著:「明天一定好好陪你。」

    我緊緊地抱著他的腰,不肯放手。

    「怎麼了?」因為很少如此直露地表達對他的依戀,他有點不忍,撫慰道:「我們有的是時間。可我叔叔已經是60多的老人了,要是萬一……你明白嗎?」

    我點點頭。只是,他知不知道時間也是自有它的荒涼與值錢地段的,不過這話如果我說出來,他也許會通俗地理解為「春宵一刻值千金」,於是,我想不說也罷。

    「明天吧,明天你等我,我想我明天晚上10點之後肯定能過來。」

    「好的。」我回答道。

    他走了之後很久。我一直感覺到自己的肌膚上還殘留著他舌尖滲出的氣息,像一種詭魅的香水;甚至,像一層白白的薄膜,覆蓋在我的皮膚上,揮之不去。

    我沒有像往常一樣睡覺前細細地洗一個澡,而是帶著這種特別的味道,睡著了。

    明天如約而至。可是明天,我卻不能再等他了,因為我已經答應了弟弟,明天就暫時搬回家去住,和他再無瓜葛。

    弟弟說:對於男人來說,妻子是家,而情婦是別墅;我怎麼可以讓我的姐姐,因為我的過失,成為別人的度假別墅?

    我只覺得惆悵。就像每天早上起來,都會有片刻的『我心惘然』一樣,我對自己再次睡在少女時代就擁有的睡房裡,形容不出的悵惘。又一次的「半途而廢」,我在心裡說:這大概就是我和他之間的宿命吧,我和他也許注定是連一次正式的,真正的,入骨的親暱都不會有的。對於我們來說,身體隨時唾手可得,可是如此唾手可得的東西,卻又為何如此的一波三折,得而復失?

    回家兩天。兩天後,連報上都登了關老爺子住院的消息。我想老爺子大概這次情況真的有點嚴重了,所以,當第三天晚上關逸朗來找我時,我看到他的眼圈都是黑的,顯得那雙眼,越發的深潭一般幽深。

    「到底怎麼了?」他問我。我想他肯定會認為我很不懂事,在他這麼心煩的時候,還出這樣的事來攪擾他。

    「沒什麼。只是,我們以後不再見面。」我說。

    是在我家樓下的街心花園裡見面。草坪上栽種著一種無名的小花,沒有什麼香味,只是顏色粉嫩嬌艷,但是到了晚上卻頓時黯淡了,色相模糊曖昧。

    「哦。」他慢慢地吐出這麼一個字,然後說:「怪不得前天晚上,你對我特別親熱,是要給我一個臨別留念嗎?」

    「我弟弟,」我沒有接他的茬,只是突然想起了弟弟,想起了弟弟的絕然和我對弟弟的承諾:「我弟弟現在在做的,你大概也明白,是自殺性行為,從來弟弟決定的事情,沒有人可以阻止他,所以……」

    他慢慢從口袋裡取出打火機,一連打了好幾次,都沒能點上火,我過去用手幫忙攏了攏,擋住對面吹來的風,他才把煙點著。

    夜色沉沉如水。煙霧就像水面上的漣漪,很快瀰散了開去。

    「你是我的。」他低聲道:「你能跑去哪裡,或者,你還能躲在哪裡?你去哪我都會把你抓回來的。」

    說這話時他沒有看我,只是看著煙頭閃爍紅紅的那一點光亮,「是我的女人,我絕對不會放手。」

    「我只不過是你的一幢別墅。而且永遠都是別墅,不是你的家,你的歸宿。」我邊說邊把他往回家的方向推:「你回家吧,你叔叔說的對,你們家不需要,也不可能出一個情聖。你回去吧,你還有很多事情要去做,你身上還有很多責任。而我,對我來說,弟弟是重要的,很重要,弟弟是我的和光同雅,他是一個值得我為他付出和犧牲的男人。」

    「那麼我呢?」他忽然問:「我想知道我是什麼?」

    你是我一生中最愛的男人。我在心裡叫道:如果我現在才20歲,如果你是我的初戀,那麼,我就沒有資格說這句話,可現在我是28歲,我戀愛過,結婚,離婚,再次戀愛。年輕的時候,在我還不懂得愛的時候,我很幸運地獲得了男人們滿滿的愛情。我就像一個一夜暴富的人一樣,不懂得該怎麼去花那筆財富,不懂得該如何去承載這樣的感情,可是現在我懂了,我現在終於懂得什麼是愛情了,正因為你,金樽明月對影成三人舞影婆娑。是你再次賦予了我愛的能力,讓我知道,原來那種愛的能力對於我,是春風吹又生。

    但是我卻沒有把這些話說出來。我知道,那片言語的沼澤,會再次將我和他淪陷。我只是說道:「古人說,白頭如新,傾蓋如故,你是我的傾蓋之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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