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風軒拍手:「帶上來!」
一個四十多歲,氣度不凡,但被縛得嚴嚴實實的中年男子並一個軒眉星眸的年輕人被帶了上來。
待水瀚看清眼前之人,瞳孔突然張大,全身微微顫抖,良久才猶如夢中一般輕聲叫道:「父王!」
水沐如遭雷擊一般看著自己的兒子,淚流滿面:「皇兒!」
琉璃平靜的心被擾亂了,她沒想到,竟在此時此地,遇到水沐和元浩!
這十多年來他們竟還活著?他們是怎麼活過來的?為什麼一直毫無音訊,諸風軒又是怎麼找到他們的?
「琉璃,你不用理會我們,殺了他,奪回皇權!」元浩蒼白的臉上滿是初見時的驚喜,還有迅速認清當前形勢後決絕赴死的勇敢。
今生今世,得見心愛的人一面,死亦甘之如怡!
水沐鬚髮斑白,可知這幾年受了不了的苦楚,他不愧為一代帝王,很快穩住了心神,大聲道:「水家從不出奴顏婢骨的帝王,這江山如畫,百姓甘苦,任重道遠,不能因為一已之私而枉顧。琉璃,瀚兒,天下的百姓就交給你們了,來吧,先從殺死我開始!」
琉璃心中泛起微微的酸楚,若不是當初為了自己引起三國戰爭,他怎會國破家亡,流離失所?難道現在又要因為自己去死嗎?
諸風軒冷冷地說:「你死了,自然還有人不斷的為此付出生命,我並不著急。」
琉璃緩緩的上前,每逼近一步,諸風軒就不自覺的後退一步,直到退無可退,眼中才慢慢浮起了冰冷的懼意:「少……少主……」
琉璃輕輕的微笑:「你不是要我嗎?我來了,怎麼,你害怕了?」
諸風軒猛然醒悟道:「少主武功蓋世,屬下怎知少主不是來殺我的?」
琉璃冷笑一聲,啪啪幾下,封住週身要穴,將血玉劍擲於地上,如手無縛雞之力之人一般平攤開修長白晰的手,淡淡地說:「如此可好?」
「少主!」(琉璃!)
所有人情不自禁的驚呼。
諸風軒眼中浮現喜色,不理周圍幾乎要焚燒起來的怒意站了起來:「少主,只要你在我身邊,這個位置還是屬於你的!」
琉璃在笑,如盛開在冥界的曼珠沙華,那耀眼的光華中卻透著一種死亡的氣息。
她很少笑,有幸看到她笑的人死亦無憾。
這一笑猶如春花初綻,雪消冰融,雪蓮花開,萬物生春,連那外面的風雨也一齊消失,點亮了這個金碧輝煌的皇宮,所有的人,無一例外被震住了。
一雙笑靨才回面,十萬精兵盡倒戈。
這一句話用在琉璃身上,再合適不過。
血染七重雪衣,竹絲聲聲嘔啞,在這一切失去聲音的時候,琉璃已經接近了諸風軒。
她彎下腰,捧起目光呆癡的諸風軒,輕聲問道:「你可滿意?」
諸風軒只覺得一股極酥極麻的電流從那修長的指尖傳來,心臟休克了一分鐘,才慢慢的找回意識,感覺到那滑膩幼嫩的觸感,還有那指尖傳來的淡淡蘭花香味。
那張魅禍眾生的面孔距自己如此之近,近得可以看到她媚眼如絲裡的冰涼殺意!
諸風軒哆嗦了一下,情不自禁的想站起身,琉璃卻淡然一笑,俯下身子吻上了他的唇。
你可以安心的去了!
那清清涼涼,溫柔芳香的唇輕觸著自己的唇瓣,諸風軒睜大眼睛,完全傻掉了。
他沒想到,有一天能得美人香吻,真正得到的時候,反而是驚過於喜了!
他幸福的含笑,手伸出一半,像是要攬上琉璃的腰肢,但是這個動作他永遠不能完成了!
僵直的身子還有唇邊溢出的鮮血,停止跳動的心臟,都證明他已經失去了生命。
琉璃在唇中含了一枚極毒的青蜂尾後針,在接吻的時候刺入諸風軒的咽喉,諸風軒含笑而逝!
琉璃緩緩站直身子,淡薄地說:「拖下去!」
眾人愣了一愣才反映過來,尚沒有拿起武器,琉璃已經凜然坐於寶座之上,冷冷地說:「誰若敢再動手,必讓他死得極慘!」
所有的人竟嘩啦啦放下武器,跪了一地。
事情的結局不負她所望,只是付出的代價太過慘烈,絕殺損失了大部分精英,雨雷電也受了重傷,還好安然無恙,又救出了水沐和元浩,也算因禍得福吧。
琉璃微閉著眼,手掌按在柔雨的後心緩緩的替她渡氣,柔雨被發現時全身赤著被綁在柱子上,此刻只披了一件單衣,她看著英俊的少年單掌按在她的後心為了她療傷,不禁杏臉微紅,心跳加快。
琉璃覺察了她的慌亂,清冷地說:「氣沉丹田,抱元守一,屏除雜念,專心致志。」
柔雨心神一蕩,立刻懾住胡思亂想之意,一心一意的接受治療。
琉璃替雨雷電治了傷口,接了筋脈,又替十八絕殺解了毒,這才長出一口氣,緩緩的站了起來。
眾人跪在面前齊聲道:「多謝少主,」
琉璃揮手命眾人起身,只覺得眼前一花,險些暈倒。
莫邪忙從後面扶住她心疼地說:「你好好休息休息吧,不要累壞了。」
琉璃知道自己的腿傷剛好,元氣恢復不足,連續經歷這些大事,已經精力不濟了,只得點點頭,微閉著眼半躺在榻上休息。
柔雨咬牙道:「這麼輕鬆就讓諸風軒這個混蛋死了,太便宜他了,真該把他挫骨揚灰,永世不得超生。」
琉璃心中煩悶,因為此事也是由她引起,不耐煩地說:「好了!」
眾人都是一驚,不敢再多言,默默的走了下去。
水瀚父子相聚,自然是有說不完的話題,原來上次滅國之後,元浩護著水沐逃走,倉皇之中躲入深山之中避難,不想竟迷了路。
還好山中吃食充足,索性在此結草成屋,過起了簡樸的生活,諸風軒無疑中闖入此山,發現兩人正是水瀚四處尋找的人,他悄悄隱瞞了下來,並沒有告訴兩人外面世界的變化。
這次卻命人破了不知何人設在深山中的九宮迷陣,捉了兩人前來為質,不過終是父子團聚,性命無憂,說起來久來之事,均喜極而泣。
而那些背叛者,水瀚則以最殘忍的方式結束了他們生命。
江湖從來事非地,因為上次琉璃放炸藥炸毀了各大門派的首領人物,因此江湖的新門主進行了一次大換血,更多的青年俊傑不斷的湧現。
而琉璃的回歸無疑引起了眾人的恐慌,於是眾人準備重新選舉武林盟主,借報仇之意,來對付琉璃。
動盪的時代,以暴制暴的結果,讓琉璃的惡名迅速傳播開來,再加上從來都是男子當權,琉璃的狠辣手段和越權行為已經不能被這此愚昧的百姓所容忍。
終於,在某些有心人的策劃下,一股流言可怕的流傳起來。
有人說琉璃是妖孽轉世,讓無數的男人為她爭奪廝殺,有人說她是牡雞司辰,必會給百姓帶來災難………
這些流言雖然被水瀚嚴厲鎮壓,但防民之口,懼於防川,越禁越嚴重。
琉璃對此沉默不語,只是靜靜的聽著屬下的報告,一言不發。
她聽完之後,默默的關上宮門,命任何人不能打擾她,諸風軒的屍體靜靜的躺在一方白玉床上,琉璃如尊雕像坐在一邊沉思良久。夕陽的光線照在她優美的側面上,投下淺淺的陰影。
為何,你要背叛我?
諸風軒死得很安靜,琉璃不想以殘忍的手段來讓他挫骨揚灰,所以她看著他的笑顏一直反省自己。
琉璃伸平手,似乎聞到了手掌中傳來濃重的血腥味道。
就是這雙手啊,沾染了太多的鮮血,招惹了太多的情孽!
又是一個愛她的人因她而死,一股隱隱的恐懼爬上心頭,是不是真的要應驗,所有愛她的人,她愛的人都將不得好死,她注定孤獨一生?
百姓的怨言,天機算的預言,一個接一個人的死去,江湖的紛亂,似乎都預示著她不應該存在在這一個不屬於她的時代。
紛亂的心境,負面的情緒,第一次讓這個強大的少女感覺累了!
人總會在某個時候猶豫,徘徊,不知道自己前進的方向,琉璃現在就是面臨這樣的情況,她不知道是該屈從於命運的安排讓自己消失,還是該沖風破浪,不計後果的與天鬥,與地鬥,與反抗她的人鬥?
閉上眼,琉璃抱頭讓自己浸沒在黑暗之中。
一個站在最高處的人,就算孤獨無助也不會被人看到,因為所有的人都在看著他,盼著著,等著他下命令。
他不可以後退,不可以絕望,更不可以顯示出軟弱的一面。
小至絕殺,大至四國,都依靠她才能正常運轉,可是她累的時候,又能依靠誰?
她茫然無助的時候,誰又可能並肩驅趕她的孤獨,給她指引道路?
吱呀一聲,一扇大門被輕輕推開,一道微弱的光線刺破了黑暗,在光影交錯中,一個身材修長的男子緩緩的走進來。
黑暗中那縮在角落裡的小小身影看起來那麼的無助和迷茫,此刻的她只是一個年僅十八歲的少女而已,並不是什麼禍亂天下,所向披靡的無敵戰神!
經過了那麼多生離死別,分分合合,她一定,很累了吧?
水瀚走過去,從後面抱著這嬌軟的身軀溫柔地說:「琉璃,你如果累了,就放下所有的擔子,交給我來背,好嗎?」
琉璃感覺到是他,身子慢慢的放鬆,長長的睫毛微微顫抖,躺在他的懷裡疲憊地說:「瀚,我是一個受到詛咒的人,我會給身邊的人帶來厄運……」
水瀚修長的指捂著她的唇輕聲道:「噓,傻瓜,怎麼可以這樣說?你看啊,從前四國為了爭奪土地,互相征戰,百姓民不了生,連溫飽都難以滿足。可是你看看現在,四國統一,民富力強,大家都有飯吃,有衣穿,百姓都感激你還來不及呢,你就是一顆福星,處處給人帶來幸福和快樂!」
琉璃睜開眼,黯淡的眸中劃過一絲亮光瞬間黯淡下來:「但是那些流言……」
水瀚阻止道:「一個人做得再好,再完美,也有人不服氣,心懷惡意,要來故意打壓你。如果你會這些流言擊倒,那你就不是我所認識的水琉璃了!我所認識的水琉璃是一個有膽當,有勇氣,天不怕地不怕的霸道王者,怎麼會在意這些惡意的流言呢?琉璃,相信我,你是最棒的!」
琉璃握著脖頸中的陰陽石,緩緩地說:「我曾經也相信自己是可以戰勝一切的,但是看著那麼多人因我而亡,我不得相信命運是天注定,是無法更改的!」
水瀚皺眉道:「匹夫無罪,懷壁其罪。他們死是因為自己要迷戀上你,甘心為你送死,跟你有什麼關係?不要胡思亂想。何謂天?天不過是一個虛無的東西,它才不管你會殺多少人,做了多少壞事?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所有的一切困難,不過是有人或者是有些道貌岸然自稱為神的傢伙設定的東西。琉璃,相信我,無論發生什麼事,我永遠站在你這一邊,哪怕是與天為敵!」
琉璃眼中有晶瑩的淚光閃動:「太子……」
「琉璃,站起來,不要把自己藏在黑暗中。你是寶石,黑暗豈能遮住你的光芒!勇敢一點,站起來,無論是地獄還是天堂,我水瀚都和你一齊下!」水瀚看著琉璃,鼓勵道。
琉璃深吸一口氣慢慢的站起身,逆光走向水瀚,然後緊緊的抱著他:「謝謝你,太子!」
他懂她,因為是彼此的知音……
同樣的才華蓋世,同樣的不甘命數!
刷一聲氣流從指尖彈出,一行燭光忽地亮起,驅散了黑暗,水琉璃已經恢復了那個光彩照人,隻手遮天,睥睨天下的傲慢態度。
她的白衣如雪,亭如青松,眸如水晶,光華流轉,一時間,所有的光芒都被她佔據。
琉璃抬起頭,如一隻驕傲的天鵝,意氣風華地說:「我一定會改變天下,讓天下人為我驚歎!」
水瀚注視著她,堅定地說:「我相信,你會的!」
琉璃轉眸於他,略帶著一絲渴盼地說:「我希望,你能看著我。」
水瀚點頭:「我會一直在你身邊。」
琉璃緩緩的走出封閉的房間,迎接她是是整齊的跪在地上的群臣,為首的一人正是金瞳,又手捧著一件織龍繡鳳的朝服,大聲說道:「恭喜皇上,賀喜皇上!」
琉璃清秀的眉擰著,望著一臉笑意的水瀚問道:「怎麼回事?」
下面的群臣齊聲道:「吾皇英明睿智。上承天意,下順民心,吾等願誓死追隨。」
琉璃皺眉:「胡鬧!」
水瀚握著她堅定地說:「琉璃,這是大家的意思,這王位,有德者居者,有能者為之,你雖是女子,但你比任何人都適合這一位置。」
琉璃想起天山老人的條件,淡淡地:「不必了,我心不在榮華富貴。」說完轉身就走。
眾人跪在地上朗聲道:「若皇上不登大寶,吾等願長跪不起。」
琉璃腳步末曾停留片刻,冷淡地說:「那你們就跪著吧。」
眾人面上一片震驚,錯愕地跪在冰涼的地板上。
金瞳起身扯著水瀚的衣領怒道:「你不是說你可以讓她繼位嗎?怎麼回事?」
水瀚苦笑道:「我也不知道她脾氣如此剛烈……」
莫邪冷眼旁觀,道:「若是江湖的變故消失,百姓的流言除去,由不得她不做這皇帝……」
三個男人心領神會的互相看了一眼,唇邊浮起一個淡淡的笑意。他們一言不發的向外行去,去替自己的女王剷平阻礙。
那大臣跪在一邊顫抖著問道:「臣等要跪多久?」
水瀚道:「什麼時候你覺得跪不下去了,就起來吧。」
雨雷電相視一笑,走了出去。
清冷的角落裡,站著落寞的蘇晰,他柔弱的面上結著清愁,宛如一株丁香含露,楚楚生憐。
所有的人都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唯有他,是多餘的。
若不是自己一定要她負責,恐怕她都不會注意到有他這個人存生吧!
蘇晰歎了口氣,慢慢的走向琉璃的寢宮。
琉璃看著四國版圖,正在上面寫寫劃劃,準備讓水路連通,來個南水北調,忽然見有人進來,頭也不抬地說:「我說了不當皇帝,不要來煩我!」
「少主!」怯生生的呼喚讓琉璃停下了筆,抬眼看著來人幽怨的目光,不覺拍了拍腦袋,自己這記性也真夠差的,竟然把蘇晰都忘記了。
想起這個溫順如貓咪一般的人兒,琉璃的語氣不自覺的變柔和了:「是你啊,有什麼事嗎?」
蘇晰抬眼,留戀的看著這張顛倒眾生的臉,強忍著淚意說道:「鮫人族來信讓我回去接任族長……」
琉璃撫著下巴皺眉想了一會兒道:「這件事畢竟是你自己的事,還是由你來決定好了。如果你要走,那我不留你,但鮫人族有你在,我必全力保護,有什麼事,儘管來找我……」
一陣嚶嚶的哭聲打斷了琉璃的滔滔不絕,她詫異的張大眼,怎麼了,這樣安排有錯嗎?
蘇晰哭得甚是傷心,他知道這裡不屬於他,他也不屬於這裡,最終將回到鮫人族去。
但是,他都要走了,少主竟然連挽留一下的意思都沒有,這太讓這個癡情的男人傷心了!
可憐感情上遲鈍加白癡的某人還一臉詫異,左思右想不知自己錯在哪裡。
蘇晰輕輕拭去腮邊的淚,哽咽道:「少主對蘇晰的關懷,蘇晰終生難忘……」
琉璃站起身,上前摟著蘇晰抱了抱說:「我相信你的能力,好好幹!」
雖然語氣這麼親切,兩人靠得這麼近,但蘇晰分明感覺不到一絲柔情,反而是種兄弟之情。
他落寞的歎氣,掏出一盒淬玉續骨膏遞上前:「少主經常身臨險境,又不會自己照顧自己,這盒藥望少主隨身帶著,接骨療傷效果很好的。」就當我小瞳陪著你吧。
琉璃接過藥燦然一笑:「還是蘇晰最會關心人啦,好,我收下了。」
蘇晰委委屈屈的背著一個小包袱,一步三回頭地走著,最終才一狠心,離開了這座金碧輝煌的皇宮。
琉璃把玩著藥盒面上的笑容隱去,她又不是真的不懂蘇晰的心意,但是她已是妖,還是少禍害一人比較好。
鮫人族那裡深谷避世,最適合定居,這腥風血雨的江湖後宮不是他該呆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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