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說你們賣外面的茶,你緊張什麼?」
他看了她一眼,目光靜靜在她身後那空了的杯架上繞過一圈,黝黑深目刷過什麼。
「劉店長在廚房忙?」
她點點頭。
「工讀生在倉庫分裝果汁?」
這是進駐輔導十日觀察的結果。
她又點頭。
他應了聲,然後像憶起什麼,把手中紙袋往上擱在櫃檯,「裡面有支手機,號碼已經開通,隨時都能用。」
江青恩困惑望住他。眼神詢問著。
「給你。」
江青恩食指比著自己,秀眉抬得高高,像是他說了什麼誇張的話。
「確實要給你,不過別奢望我幫你付電話費。」
他抽走她的紙筆,在上頭寫了幾個數字。
「這是你這支手機的號碼。」
接過紙張,看著上頭的數字,她一臉茫然。
「你以前怎麼樣我管不著,現在起你必須帶著手機,如果店面像現在這樣只有你一人在,你需要幫忙時怎麼辦?有支手機在身邊起碼可以通知人幫你。」
但是一個連話都說不出的人,要手機何用?
「你設定號碼進去,發簡訊告訴被你加人電話簿的人,往後見到來電是你,就是你需要他們幫助的時候,你務必把劉店長和青菱、工讀生的號碼輸入進去,以後在店面需要協助,撥個電話給她們就好……還是你想直接把店擱著不管,跑到後面或是隔壁去找人?你記得,服務至上,無論如何都不要讓客人久等。」
江青恩怔怔然看著他,這男人總是一派冷酷表情,言詞常是苛薄不客氣,這樣性子的人,都用這種方式在展現他良善的一面嗎?不言而喻的貼心?
「這樣看我是什麼意思?聽不懂我的話?」
范碩惟略抬剛毅下顎。
不能說話的人還用手機,感覺很奇怪。
「是很奇怪,不過哪日店面剩你一個人,你遇上搶匪要怎麼辦?不要說搶匪,我們來說說前幾天那個開口說飲料不好喝就要打你屁屁的男人好了,萬一那樣的客人出現,甚至是遇上行為更惡劣的客人時,你怎麼求救?你有沒有看新聞?前幾日中部一個服飾店的小姐在開店時,被歹徒綁走還被侵害,你身為女孩子,難道沒有基本的危機意識嗎?」
江青恩看著他半晌,才取過手機盒子,謝謝,一共多少錢?
「我說話你沒在聽就是了?不是說了給你?」
他抑鬱不快。
我沒道理免費收下。
「本來就不用錢,你要我跟你收多少?搭配號碼手機免費,你每個月給我按時繳交電話費就好。」
欸欸,這男人一定要用這麼討人厭的語氣和她對話嗎?難怪董事長也受不了。
輕頷首,她打開盒子取出手機,試了幾回後指了指他。
「有問題?」
你有手機吧?江青恩把紙反傳到他面前。
「要我的號碼?」
他漫不經心問。
方便的話。
「你想做什麼?半夜叫我起床上廁所?」
如果可以,我也想這麼做耶,可是沒辦法。她笑指著自己的嘴。
「就這麼討厭我,連半夜叫我起床上廁所的念頭都有?」
你都提了,那我只好恭敬不如從命!紙張轉給他的同時,她進出笑意,笑得麗眸彎彎。
范碩惟聞言,狠瞪著她,但觸及她有幾分孩子氣的笑容時,快慰的笑意緩緩在唇角漫開。
啊,他在笑……他笑起來很好看,這是江青恩唯一的想法。
本就俊雅的臉龐被這笑容勾出朗朗丰采,如果他能時常這麼笑著,是不是就能慢慢消弭他對於那段往事的遺憾?
范碩惟見她目光絲拿沒轉移,直勾勾盯著他,他眉一揚。
「我臉上有什麼?」
江青恩輕垂長睫,腮畔漸熱,她考慮幾秒,還是提筆寫了,不,我只是發現你長得真好,笑容也很好。
他一愣,詫異她如此直接的言語,黝黑邃亮卻總是飽含冷意的瞳眸看著她。
四目相接,她的曖色、她的柔軟和他的清冷、他的剛性在半空中兩相交纏、穿越,陽光從他身後斜打在他寬肩上,他的身體泛著一圈曖光,那光裡有著他不易被看見的溫柔,可她感受到那樣曖曖的溫度。
被江青恩那雙真誠無虛假,又燦亮如星的瞳眸看著,范碩惟輕咳了聲後,不自在地別開眼。
「我會請通信公司的人員來安裝電話,廚房、倉庫、廁所都會增設,等他們安裝好會教你怎麼使用擴音,往後你身旁沒人而你需要協助時,按個擴音鍵就好,沒辦法說話有沒辦法說話的方法,你可以敲打東西發出聲音,這樣無論是劉店長、還是你妹,工讀生等等,就會知道是你。」
江青恩靜靜地看著他,他們之間只隔了櫃檯,嚴格說來她只須一探手便能觸碰到他,可是她沒有,因為光是這樣看著他,聽著他說的話,他鮮活的溫度已在她週遭漫開,將她包裡。
從來沒有人為她這樣設想過,媽媽、哥哥和青菱,他們努力地學著看懂她的唇語,他們和她一同學手語,做了很多,卻還沒有眼前這個男人想到的多,她並非嫌棄家人們做得不夠,她只是意外,像范碩惟這樣的男人,可以比自己的家人為她設想得更完善一些。
「這樣看我是什麼意思?」
范碩惟微瞇黑眸。
她淡淡笑了笑,垂首寫著︰費用是連同下個月的貨款一起給?還是等等直接給通信公司?
「這部份公司自行吸收。」
她微瞪美目,訝然寫下︰那樣的設備不在合約之內,怎麼能讓公司代為支出?
「公司從沒想過會有像你這般狀況的加盟主,既然你的情況不同,公司方面當然也要有應對方式。」
這樣好像會對其他加盟店不好意思。
「目前開幕的加盟店也只有這家,其他地區的不是還在裝溝,便是員工仍在教育訓練,沒什麼不好意思的,往後要是有哪家店也有諸如此類較特殊的情況,公司也會視情況決定該如何應對。」
范碩惟將紙張轉回給她。
「還有沒有疑問?」
江青恩頭。
「那我進去跟劉店長說一聲。」
他看她一眼,跨出長腿,往通往隔壁廚房的走道邁進。
江青恩看著他寬大的背影,上頭似寫著可靠和體貼。她心念一動,上前拉住他手臂。
「怎麼?」
側目,他流光色洚的眸光在她臉上匯聚,似笑又非笑地輕扯嘴角。
「又想來煩我在店裡賣手工餅乾的事?」
她一愣,旋即笑了笑,頭後,她比了比櫃檯上的手機,再指了一旁的電話機,然後雙手做了個謝謝的手勢。
范碩惟黑白分明的深目湛了湛,靜默地看著她許久,出乎意料平靜的眸光中似有一絲溫柔滑過,像是從葉隙間篩落的曖陽。
半晌,他眉宇舒展,面容無波無讕,湞不經心淡道︰「不用道謝,記得每個月按時繳電話費就好,還有,別再來煩我關於你要在店裡賣手工餅乾的事。」
說罷,他轉身往裡面走。
他旋身之際,那雙邃亮的黑眸曾匆匆掃過在櫃檯底下吊掛飲料袋的後方。
「台中精誠店的裝潢已進行一半,加盟主今早來電詢問裝潢部份是否能稍做變動?」
陳顧問跟隨在范碩惟身後一同踏出電梯。
「什麼樣的變動?」
范碩惟順長的身形在合身西裝的包裡下,顯得更為出眾華貴,他微低首,專注傾聽身後下屬的報告。
「呃……」
陳顧問搓搓手。
「對方說我們的配色有問題,他希望店面的色系是橘色,而非目前使用的只果綠和鵝黃色。」
「只果綠和鵝黃色的搭配有什麼問題?」
濃眉微蹙。
「這個嘛……」
陳顧問乾笑兩聲,掏出手帕擦了擦額際汗水,「加盟主說他自小就討厭綠色。」
他知道這理由很爛,但不能不報給上司知道。
范碩惟眉一揚。
「你答應他了?」
「不不不,這事攸關公司形象,豈是我一個顧問能決定的?」
范碩惟匆匆掃了下屬一下,「陳顧問意思是公司賦予你的權限太小?」
「不不不不不——」
陳顧問擺擺手,冷汗狂流。
「我意思是這等重大決策還是要問過總經理您的意思,畢竟您是公司的執行者啊。」
「你怎麼回答那位加盟主的?」
長腿在總經理室門前站定,大掌握上門把。
「我就說……我說……」
嚥了口唾沫,陳顧問硬著頭皮開口︰「咳,我說整間格調弄成橘色系,怕會被誤認成保險套專賣店。」
正欲轉動門把的手掌一頓,范碩惟緩慢地側過面龐,黝黑深目微微瞇起。
「你說什麼?」
「呃……我說……」
陳顧問抹抹臉,「我說弄成橘色怕會被誤會咱們是賣保險套的。」
「保……你哪來的想法?」
保險套專賣店?這陳顧問實在是……
「那個……現在很流行保險套專賣店,裝潢走橘色系,也有開放加盟,總經理,您不知道那家店嗎?」
他去消費過,還不賴。
門把上的大掌收回,滑入燙得直挺的西裝褲袋,范碩惟側過身子,緊睨著眼前的陳顧問。
「我看陳顧問應該是那家店的常客,那你認為綠袖茶飲的配色究竟有沒有問題?是目前的只果綠搭鵝黃色好,還是橘色調比較亮眼?」
「啊?」
死了,他沒事提這做什麼?
「呵呵……呵呵呵,總經理您這問題真是可愛,當然是我們目前的配色好啊。」
「這樣嗎?」
范碩惟忖度了一會兒。
「我看陳顧問對那家保險套專賣店好像很有好感。」
「是很有好感……呃,不——」
手帕抹上額際,綠豆眼略有慌色。
「我是說,身為綠袖的顧問,理當將底下的聲音轉達給上層,決定權還是在我們手上。」
「嗯,那後來決定怎麼樣?」
范碩惟雙手抱臂,冷眼看著狗腿的下屬。
「後來啊……我後來就買了一盒超薄型和一盒輕柔型的。」
「嗯?」
聞言,范碩惟嘴角勾著似有若無的彎弧。
「陳顧問上班時,似乎時常心不在焉?」
「耶?」
完了,他真的會死。
「當、當然不是。」
抹過額際的手帕都濕啦。
「後來那個加盟主說,他想與總經理您談一談,問問您哪時方便。」
范碩惟低眉斂眼,沉思片刻後以不帶感情的口吻說︰「你直接回他電話,就說公司無法因為他個人喜好而變動整個店面的設計裝潢,那代表的是整個綠袖企業,不單單是他那家店而已,要是他無法接受,可以談解約,我想他大概沒看清當時合約書上的內容,配備和裝潢是公司這方全權處理,你請他再將合約看仔細,他要是仍有他的堅持,就解約吧,請他先準備違約金。」
「違約……金?」
會不會太狠了點?雖然直營店生意好,但公司畢竟才開始開放加盟,這樣就要人家賠償,未免也太不近人情。
「還有疑問?」
偏首,范碩惟睨了眼一臉吃驚樣的陳顧問,視線移動之際,不意瞥見對面董事長室的門正被推開來,一道熟悉的纖細身影走出,她回身對著裡面的人頷首,態度看來熱絡親切。
「沒有疑問,只是我是想,我們……總經理?」